雨幕中,少年一着定乾坤。
老者凝视棋局,良久,徐推棋枰。
人去,雨未止。
老者久坐不动,指于湿痕间往复比划,重演方才棋路。
每落一指,眉峰便蹙紧一分,似与己相拗——明明差寸许即可相防,何以竟让其得手?
雨打颜面,混何物,不顾,唯与斯局相耗耳。
雨水顺着他的花白鬓角滑落,在石棋盘上溅开细碎的水花。
纵横十九道在雨水的浸润下泛着幽光,仿佛刚刚那场惊天对局留下的余烬仍在暗处燃烧。
老者的手指在第三十七手处突然停滞——就是这里,少年那颗黑子落下时,他竟误以为那是无关紧要的一步闲棋。
"原来如此。
"老者喃喃自语,声音被雨声揉得支离破碎。
那一步看似偏离主战场,实则如一把藏在袖中的匕首,首到终局才露出锋芒。
他想起少年落子时的神情——雨帘模糊了那张年轻的脸,唯有那双眼睛清亮得惊人,仿佛能穿透雨幕,看清棋盘上所有隐藏的脉络。
"师父!
您怎么还在雨里坐着?
"小道童撑着油纸伞急匆匆跑来,试图为老者遮雨。
老者恍若未闻,枯瘦的手指突然加快速度,在棋盘上飞快地推演。
水迹纵横交错,勾勒出无数可能的分支。
小道童不敢再言,只得默默举着伞,看师父与那无形的对手继续厮杀。
"三十六手尖,三十七手跳..."老者的手指猛地一颤,"若是当时在此处镇头..."话语戛然而止。
他发现自己无论如何变化,最终都会落入同一个陷阱。
那少年的棋路就像一张精心编织的网,早在十余手前就布下了杀局。
雨越下越大,棋盘上的水痕不断被新的雨水冲刷,却又被老者执着地重新画出来。
他的眼神逐渐从困惑转为明悟,最后凝固成一种复杂的情绪——三分震惊,三分赞叹,还有西分难以言喻的落寞。
"师父,您的衣裳都湿透了,咱们回去吧。
"小道童怯生生地劝道。
老者终于抬起头,雨水顺着深深的皱纹流淌。
他望着少年离去的方向,喃喃道:"你可知道他是谁?
"小道童摇头:"从未见过。
他说是路过避雨,见师父独弈,才请求对局一局。
""路过避雨?
"老者苦笑一声,"这棋力,便是国手也不过如此。
"他缓缓起身,青布长袍早己湿透,紧贴在瘦削的身躯上。
走出几步,又回头望向石棋盘。
雨水己经抹去了所有痕迹,但那局棋却像刻在他心里一般清晰。
回到观中,老者屏退道童,独自坐在窗边凝望雨幕。
案上香炉升起袅袅青烟,却抚不平他心中的波澜。
六十年来,他在这白云观中与世无争,棋艺早己臻化境,方圆百里未逢敌手。
今日这少年,却让他第一次尝到了惨败的滋味。
雨声渐歇,窗外传来道童的惊呼:"师父!
棋盘上有东西!
"老者疾步而出,见石棋盘上雨水汇聚处,竟浮着一枚玉佩。
想来是少年离去时遗落。
他拾起玉佩,触手温润,上刻云纹,中间一个清秀的"墨"字。
"墨..."老者反复摩挲着玉佩,忽然想起一桩旧事。
二十年前,京城曾有位惊才绝艳的棋手,人称"墨先生"。
据说此人棋风诡谲,常出奇制胜,后因卷入朝堂纷争而不知所踪。
老者年轻时曾与他对弈三局,皆以微末之差落败。
"莫非是故人之子?
"老者喃喃自语。
他将玉佩攥在掌心,望向远山。
雨后的青山蒙着一层薄雾,宛如一幅水墨丹青。
而在这幅画卷的某处,一个神秘的少年正携着一局惊世棋谱,悄然远去。
老者不知道,这场雨中的对局,即将揭开棋坛沉寂二十年的风云。
而那个被称为"棋圣"的传说,正在悄无声息中重新开始流转。
山风拂过,带来雨后泥土的清新气息。
老者伫立良久,终于转身吩咐道童:"备墨,我要修书几封。
"是时候唤醒那些沉睡的名字了。
一盘大棋,正在缓缓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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