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立图书馆古籍部的闭馆铃响得比往常早三分钟。
贝叶的指尖还停在《广陵剑谱残卷》的书脊上,青铜锁扣“咔嗒”落进锁眼的瞬间,他眉心猛地一跳。
窗外的梧桐叶突然无风自转,像被无形的手卷成小旋涡。
空气里浮起极淡的金属腥气,像铁锈混着冰碴子,刺得后颈发紧。
他合上特藏柜的动作顿了半秒,又若无其事地扣好最后一道铜锁——六感在这一瞬沉入清明,像被人往静潭里投了块石子,涟漪顺着神经末梢漫开。
百米外的巷口,有东西在逼近。
冷冽的刀气裹着焦躁,像根冰针首扎进黄昏的雾气里。
那是试探,也是挑衅,一下下戳着他的剑心节奏。
贝叶把钥匙串塞进帆布包时,指节捏得发白。
他知道这是“刀感”——刀修紫珧的刀感。
十年一次的“兵器谱”对决规则刻在每道修真者的骨血里:剑首与刀首必须在归墟咖啡馆当面交锋,胜者冠绝十年。
可他不想赢,也不想输。
他只是烦透了,剑的存在凭什么要系在“最强”两个字上?
出图书馆时,他故意放慢脚步。
河堤的风掀起他的亚麻衬衫下摆,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像根生锈的剑穗子。
背后那道刀气还在游移,像悬在脖子后的薄刃,逼他提前入戏。
他偏不如她愿——他在等,等这场“等待”露出破绽。
归墟咖啡馆的门铃响得清脆。
老周正擦着青瓷杯,抬头只说:“来了。”
贝叶点头,在靠窗的老位置坐下。
木质桌面有他十年前刻的半道剑痕,早被咖啡渍泡得发褐。
“她比你早到半刻。”
老周压低声音,抹布在杯口转了个圈,“坐在城南琥珀酒廊的吧台,用刀感探了你三次。
第一次你翻书,第二次你锁柜,第三次你出门。”
贝叶垂眸盯着桌面:“她在逼我先动心。”
“可你提前三时辰赴约,不也是在等?”
老周的笑混着咖啡香飘过来,“等什么?
等她先慌?”
小夏端着冷萃过来,发梢沾着外头的风:“那位姐姐今天又来了哦!
穿黑裙子,坐吧台削柠檬,眼神凶得像要砍人。”
她指的“姐姐”贝叶知道——紫珧。
此刻城南酒廊里,紫珧的刀锋正悬在第八片柠檬上方。
前七刀都精准到毫厘,每片厚度不差半毫米,可第七刀收势时,她的刀感突然一震——贝叶进了归墟。
剑心?
像口没底的古井,连涟漪都懒得荡一下。
“不可能。”
她低骂一声,刀锋在柠檬上划开道细口。
剑修的定力哪能这么稳?
难道他……在反向感知我?
归墟的玻璃窗透进暮色。
贝叶闭了眼,第一次主动沉浸“剑感”。
一公里内的刀气像潮水,涨潮时是焦躁,退潮时是怀疑,浪尖上还浮着一丝恐惧——极淡,却刺得他心口发疼。
“她不是在让我等。”
他突然睁眼,声音轻得像叹气,“她自己也在等。”
老周的手顿了顿,杯里的水纹晃出细碎的光。
窗外西风渐起,卷起几片梧桐叶撞在玻璃上。
城南酒廊里,紫珧的刀“当”地掉在吧台上。
那声脆响惊得隔壁桌的白领抬头,她却像被人当胸打了一拳——贝叶的话穿过两公里的暮色,精准刺中她的眉心。
握刀的手第一次抖了,指节泛着青白。
她弯腰捡刀时,后腰的短刀硌得生疼。
那是“断澜”,师傅亲手铸的刀,说刀在人在,刀亡人亡。
可此刻刀鞘贴着皮肤的温度,突然烫得她想逃。
归墟的挂钟敲响七点。
贝叶的冷萃早喝空了,杯底沉着半颗没化完的冰。
老周往他杯里续水,说:“真正的对决,才刚开始。”
贝叶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没说话。
他能感觉到,那道刀气不再游移了。
它正朝着归墟的方向,稳稳压过来。
像把收在鞘里的刀,终于要出鞘。
紫珧弯腰捡起刀时,指节捏得发白。
断澜的刀鞘贴着后腰,烫得像块烧红的铁。
她收刀入鞘,金属摩擦声在酒廊里格外刺耳。
推开玻璃门时,风卷着梧桐叶扑到脸上。
街角路灯下,陈九的黑袍被吹得猎猎作响。
他抱臂站着,眉峰压得低:“今天探了三次,压不住剑修心神,倒被他搅乱了刀意。”
紫珧扯了扯裙角,冷笑:“测试反应而己。”
“测试?”
陈九一步跨过来,枯瘦的手指戳向她心口,“刀修的刀意是战旗,动摇半分就是败相。
你是刀的容器,生来为生。
若败——”他眯起眼,“你连废铁都不如。”
风灌进领口,紫珧打了个寒颤。
她望着陈九眼里的冷光,突然想起七岁那年,也是这样的眼神。
师傅把断澜塞进她手里,说:“地窖没窗,刀快了,光就来了。”
租屋的木地板被赤脚踩得吱呀响。
紫珧扯下耳环,扔在梳妆台上。
铜镜里本该映出她的脸,此刻却浮着道血色刀痕——刀感反噬。
她闭了眼,按师傅教的口诀调息,试图用刀感锁定贝叶的剑心。
可感知里的剑意像片深潭,静得没有一丝波纹。
首到第七次试探时,潭水突然轻轻晃了晃,有什么东西漫上来——是怜悯?
紫珧猛地睁眼,镜中刀痕裂成蛛网。
她抄起断澜,刀光一闪,镜面碎成满地星子。
碎片里映出七岁的自己,跪在潮湿的地窖,刀尖滴着血。
师傅说:“你不是人,是刀的容器。”
她靠赢证明自己活着,可每赢一次,心就空一分。
这次她想让贝叶先乱、先败,可现在……“姐姐,你在等谁?”
小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紫珧这才发现自己站在酒廊吧台后,调酒壶在手里晃了七分钟。
冰块撞着壶壁,叮当声像心跳。
她松手,壶“当”地掉在吧台上,冰块滚了一地。
“等人。”
她弯腰捡冰块,指甲掐进掌心,“等个该来的人。”
小夏蹲下来帮她捡,发梢扫过她手背:“像我等周叔冲的第一杯咖啡?”
她歪头笑,“不过姐姐的眼神,比我等咖啡时凶多了。”
紫珧捏着冰块的手紧了紧。
原来她无意识用调酒的节奏对抗焦灼,七分钟的摇晃,是压制反噬的节拍,也是给贝叶的回应——你等,我便用刀意陪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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