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刺骨的冷,像无数根冰针扎进骨头缝里。
苏玖猛地睁开眼,意识还未完全回笼,先被一股浓烈的酸腐气呛得一阵猛咳。
喉咙火烧火燎,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
她躺在一堆散发着霉味的稻草上,身下是粗粝的泥地,寒气透过薄薄的、打满补丁的粗布单衣首往骨头里钻。
头顶是低矮、熏得乌黑的茅草顶,几缕惨淡的天光从墙壁的裂缝和歪斜的木门缝隙里挤进来,勉强照亮了这个狭窄、肮脏的角落。
这是苏家村,大胤朝青州府清河县最穷困的村子之一。
而她,苏玖,是这苏家二房屋檐下,最不受待见的“累赘”。
记忆碎片尖锐地刺痛着神经——原主的爹娘去年冬天一场风寒双双去了,留下她和才八岁的弟弟苏钰。
二叔苏老二和婶子王氏“好心”收留了他们姐弟,代价是苏玖成了这个家里起得最早、睡得最晚、吃得最少、挨骂最多的牲口,苏钰则被赶到更破败的柴房。
至于爹娘留下的那两亩薄田和半间摇摇欲坠的土屋,自然“理所当然”地归了二叔。
“死丫头,嚎什么丧!
还不滚起来剁猪草?
等着老娘拿鞭子抽你吗?”
尖利刻薄的女声像淬了毒的针,猛地扎破了清晨的死寂。
紧接着,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一股劣质脂粉混合着隔夜饭菜的馊味逼近。
木门“哐当”一声被粗暴地踹开,一个穿着半旧酱色细布袄子、腰身粗壮、颧骨高耸的妇人叉着腰堵在门口,正是二婶王氏。
她那双吊梢三角眼里满是嫌恶和不耐烦,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苏玖脸上:“装什么死狗!
昨儿个罚你跪柴房是轻的!
敢偷吃给阿宝留的鸡蛋?
我看你是皮痒痒了!
赶紧的,剁完猪草去河边把全家人的衣裳洗了!
洗不干净小心你的皮!”
胃袋因为剧烈的饥饿感扭曲着,发出沉闷的咕噜声,提醒她昨天除了半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颗粒未进。
偷鸡蛋?
那明明是苏钰饿得受不住,在鸡窝边捡了个刚下的温热的蛋,还没来得及藏就被王氏发现,硬栽到了她头上。
苏钰被踹了两脚,她则被罚在冰冷的柴房跪了半宿。
苏玖撑着冰冷的地面想站起来,膝盖却一阵钻心的刺痛,让她闷哼一声又跌坐回去。
这是长年累月跪搓衣板、睡冷地落下的毛病。
“装!
还装!”
王氏两步跨进来,粗糙肥厚的手掌带着风声就朝苏玖的脸扇过来,“丧门星!
克死爹娘还不够,还想赖在我家吃白食?
我告诉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昨儿个王婆子可又上门了,镇上的钱老爷正缺个冲喜的丫头,十两雪花银!
要不是看你还有几分力气能干活,老娘早把你……”掌风刮到面颊的瞬间,苏玖几乎是本能地偏头一躲。
不是原主那怯懦到骨子里的灵魂,而是来自她意识深处,那个被尘封了许久的前世记忆带来的最后一丝倔强和警觉。
前世作为顶尖外科医生在无影灯下练就的冷静和精准,似乎在这具瘦弱不堪的身体里,撕开了一道微小的口子。
王氏的手掌落了空,打在了冰冷的泥墙上,疼得她“哎哟”一声,怒火更炽:“反了你了!
还敢躲?”
她抄起门边一根手臂粗的烧火棍,劈头盖脸就砸下来!
这一下若打实了,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身体的虚弱和疼痛,苏玖猛地朝旁边一滚。
“嘭!”
烧火棍重重砸在她刚才躺倒的稻草上,扬起一片呛人的灰尘。
“小贱蹄子!
我看你能躲到几时!”
王氏喘着粗气,挥舞着棍子又要上前。
“二婶!”
一个怯生生的、带着哭腔的童音在门外响起。
八岁的苏钰赤着脚,穿着几乎不能蔽体的破单衣,小脸冻得青白,瑟瑟发抖地扒着门框,大眼睛里满是恐惧,“别打阿姐……鸡蛋……鸡蛋是我捡的……阿姐没偷……小兔崽子!
滚一边去!”
王氏看都不看苏钰,一脚踹过去。
苏钰瘦小的身体像破布娃娃一样被踹倒在地,发出一声痛呼。
“阿钰!”
苏玖瞳孔骤缩,一股前所未有的暴怒猛地冲上头顶,压过了饥饿和寒冷,压过了膝盖的刺痛。
她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地从地上弹起来,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小兽,狠狠撞向王氏的腰!
“哎呦!”
王氏猝不及防,被撞得一个趔趄,手里的烧火棍脱手飞了出去。
“反了!
反了天了!
你们姐弟俩是要造反啊!”
王氏站稳身形,气得浑身肥肉乱颤,脸上的横肉扭曲狰狞,“好!
好得很!
老娘今天非把你们俩一起捆了卖出去不可!
一个卖给钱老爷冲喜,一个卖给南山矿上挖石头!
我看谁还敢护着你们!”
她尖着嗓子朝正屋方向喊:“当家的!
当家的!
快出来!
这两个丧门星要杀人了!”
苏玖胸口剧烈起伏,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来一丝残忍的清醒。
她知道王氏不是虚张声势。
在这个宗法大过天的穷乡僻壤,二叔二婶作为“监护人”,要卖掉他们姐弟,村里根本没人会管,里正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十两银子,足够二叔一家舒舒服服过上好几年。
不行!
绝不能被卖掉!
苏钰才八岁!
矿上那种地方,孩子进去就是死路一条!
冲喜?
冲喜的丫头有几个能活过三个月?
冰冷的绝望像毒蛇缠绕上来,几乎让她窒息。
就在这绝望的深渊边缘,一些破碎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知识碎片,如同黑暗中浮起的萤火,骤然在她混乱的脑海里闪现——草药!
对了,草药!
原主那个早逝的、据说懂些草药的娘,留下过几本破旧的、沾满污迹的手抄册子,被原主当宝贝一样藏在柴房的墙缝里!
里面有……有治外伤的,有止血的,甚至……有记载着能让人短暂麻痹、浑身发痒的方子!
王氏的叫骂和苏钰压抑的哭泣还在耳边,苏老二骂骂咧咧的脚步声己经从正屋传来。
跑!
必须立刻离开这个魔窟!
去柴房!
拿到那几本册子!
那是唯一的生机!
苏玖咬紧牙关,舌尖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
她猛地扑向倒在地上的苏钰,用尽全身力气把他小小的身子往门外拖:“阿钰!
起来!
快跑!
去河边老槐树那里等我!
快!”
“阿姐……”苏钰惊恐地看着她。
“快跑!”
苏玖厉喝一声,猛地将他推出门外,自己则转身,像一道离弦的箭,拖着刺痛的膝盖,踉跄着扑向院子角落那间摇摇欲坠的柴房。
“拦住她!
别让她跑了!”
王氏反应过来,尖叫着扑过来。
苏玖的速度快得超乎想象。
她撞开柴房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凭着原主记忆深处最清晰的烙印,扑到墙角一堆烂柴禾后面,手指疯狂地在布满裂缝的土坯墙上抠挖。
指甲瞬间翻裂,鲜血混着泥土,但她感觉不到疼。
终于,一块松动的土坯被她硬生生掰了下来!
一个用破油布包裹的、小小的东西露了出来!
她一把抓在手里,看也不看就塞进怀里。
几乎在同一瞬间,王氏肥胖的身影己经堵在了柴房门口,脸上是猫捉老鼠般的狞笑:“跑啊?
怎么不跑了?
小贱人,看你往哪儿跑!
今天不打断你的腿,老娘就不姓王!”
苏老二也抄着一把锄头,骂骂咧咧地出现在王氏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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