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海的梅雨季总带着化不开的湿意,连博物馆地下修复室的空气都像浸过水的棉絮,凉丝丝地裹着尘土与青铜锈蚀的味道。
林砚书戴着乳胶手套的指尖刚触到那片战国青铜残片,指腹就传来一阵异样的凉意 —— 不是金属在空调房里该有的温度,更像某种沉在地下千年的寒气,顺着指尖往骨缝里钻。
他把青铜片挪到高倍放大镜下,台灯的白光精准地打在残片中央。
那道符号瞬间清晰起来:展翅的飞鸟轮廓里,缠绕着三道扭曲的折线,每道折线末端都嵌着一粒芝麻大的圆点,像被束缚的鸟翼上溅了血。
林砚书的呼吸猛地顿住,右肩那道二十年前留下的烫伤疤痕,突然毫无征兆地发烫。
这符号…… 他在哪见过。
“林哥,这批越国文物里就数这片子最怪。”
门口传来张珂的声音,他端着两杯水走进来,视线落在放大镜下的青铜片上,“考古队那边说,残片是从墓主人的腰坑里挖出来的,周围还摆着三枚玉璧,不像是普通的装饰件。”
林砚书没接水杯,目光仍焦着在符号上。
脑海里闪过一团模糊的火光,浓烟呛得他睁不开眼,有人在耳边喊 “藏好它”,声音嘶哑得像被火烧过。
他下意识地按住右肩,那里的疤痕颜色比平时深了些,像一块褪色的红墨水渍。
“林哥?
你没事吧?”
张珂递水的手顿在半空,“脸色怎么这么白,是不是空调开太低了?”
“没事。”
林砚书回过神,接过水杯抿了一口,温水没压下喉咙里的发紧,“这符号你见过类似的吗?
越国青铜器上常见的饕餮纹、云雷纹,都不是这个形制。”
张珂凑到放大镜前看了几秒,摇了摇头:“没见过。
说不定是某个小部落的图腾?
或者…… 是某种记事符号?
老周馆长不是研究先秦符号的专家吗,你要不要问问他?”
提到老周,林砚书的指尖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昨天他刚向周砚堂提起这批新文物,老周只含糊地说 “小心研究,有异常立刻告诉我”,没提符号的事。
当时他没在意,现在想来,老周的语气里似乎藏着某种犹豫。
“我再查下资料。”
林砚书把青铜片放回铺着绒布的托盘里,托盘边缘贴着考古队给的编号:YH-073。
他打开电脑里的《越国青铜器铭文图谱》,翻了几十页,眼睛扫过密密麻麻的符号,没有一个和残片上的吻合。
窗外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大了,雨点砸在修复室的窗户上,发出 “嗒嗒” 的声响,像有人在外面轻轻叩门。
林砚书看了眼时间,己经晚上七点半,博物馆里的同事大多己经下班,走廊里的声控灯偶尔亮一下,又很快暗下去,只剩修复室的灯亮着一团暖黄。
“我先回去了,林哥。”
张珂收拾好自己的工具包,“你也早点走,这雨看样子要下到半夜。”
“好。”
林砚书点头,目光仍停留在电脑屏幕上。
张珂离开后,修复室里只剩下键盘敲击声和雨声,安静得有些过分。
他又看了半小时资料,依旧毫无头绪,只好关掉电脑,起身准备锁门。
走到托盘前,他最后看了眼青铜片。
灯光下,残片上的符号似乎比刚才更清晰了些,那三道折线像活过来一样,在他眼前微微晃动。
林砚书皱了皱眉,以为是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再看,符号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他把青铜片锁进带密码的保险柜,密码是他的生日 —— 也是父亲去世的日子。
转动密码盘时,他又想起那个反复出现的噩梦:火海里,父亲把一个冰凉的盒子塞进他怀里,盒子上好像也有类似的符号,只是他记不清了。
医生说那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导致的选择性失忆,可每次梦到那个盒子,他都觉得那不是普通的梦,是父亲在提醒他什么。
锁好修复室的门,走廊里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一盏盏亮起。
走到博物馆大门前,保安老李正在值班室里看报纸,见他出来,抬头笑了笑:“林研究员,这么晚才走?
外面雨大,我给你找把伞。”
“不用,我带了。”
林砚书摆摆手,推开门走进雨里。
雨丝打在脸上,凉得他打了个寒颤。
他撑开伞,沿着人行道往前走,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YH-073 很危险,别碰它。”
林砚书的脚步猛地顿住。
YH-073,正是那枚青铜残片的编号。
他回头看向博物馆的方向,修复室的灯己经关掉了,整栋建筑黑沉沉的,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是谁发的短信?
对方怎么知道残片的编号?
他想回复,却发现短信发件人显示 “未知号码”,无法回拨。
雨越下越大,伞面被风吹得翻了个边,雨水打湿了他的衬衫。
林砚书攥紧手机,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不安 —— 那枚青铜片,恐怕不只是一块普通的文物。
回到家时,他的衬衫己经湿了大半。
他把湿衣服扔进洗衣机,刚走进客厅,就看到茶几上放着一个陌生的信封。
信封是牛皮纸做的,没有邮票,也没有署名,像是有人首接放在这里的。
林砚书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早上出门时明明锁了门,钥匙只有他自己有。
是谁进了他的家?
他拿起信封,指尖碰到信封里的硬物。
拆开一看,里面装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站在实验室里,手里拿着一枚和 YH-073 相似的青铜残片。
男人的右肩处有一道疤痕,和他的一模一样。
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创忆科技,苏砚舟。”
创忆科技 —— 林砚书对这个名字有印象。
那是宁海近几年风头正劲的科技公司,主打生物科技和人工智能,CEO 陈敬尧经常出现在慈善晚会上,以 “科技造福人类” 为噱头。
可苏砚舟是谁?
为什么他手里会有类似的青铜残片?
他拿起手机,搜索 “创忆科技 苏砚舟”,跳出的第一条结果是去年的新闻:“创忆科技研究员苏砚舟因个人原因离职,公司暂无进一步回应。”
新闻下面没有照片,只有一段简短的介绍,说苏砚舟曾参与 “脑健康研究项目”。
脑健康研究?
林砚书想起右肩的疤痕,想起梦里的火光,想起那条陌生短信。
这些碎片像散落在地上的珠子,隐约有了一条线,却又抓不住。
他把照片放在茶几上,目光落在照片里苏砚舟手里的青铜残片上。
残片上的符号和 YH-073 上的几乎完全一致,只是苏砚舟手里的残片似乎更完整些,能看到飞鸟的头部轮廓。
突然,窗外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人从楼上扔下了什么东西。
林砚书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往下看,楼下的路灯下空无一人,只有一个黑色的垃圾袋躺在路边,被雨水泡得发胀。
他松了口气,以为是自己太紧张。
可当他回头看向茶几时,瞳孔猛地缩了 —— 照片上苏砚舟手里的青铜残片,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道划痕,划痕的形状,像创忆科技 logo 上的 “Ω” 折线。
林砚书猛地抓起照片,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想起刚才在博物馆收到的短信,想起家里莫名出现的信封,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
这场围绕着青铜符号的迷局,似乎己经开始了。
而他,不知不觉间,己经走进了这场名为 “记忆重构” 的游戏里。
他走到保险柜前,打开柜门,取出里面的笔记本。
第一页上写着父亲的名字:林振庭。
下面是一行小字:“若见到带飞鸟符号的青铜片,立刻销毁,别让任何人找到它。”
林砚书的手指抚过那行字,右肩的疤痕又开始发烫。
他知道,从他看到 YH-073 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不能置身事外了。
那个藏在记忆深处的盒子,那个反复出现的噩梦,还有苏砚舟手里的青铜残片,都在指向同一个答案 —— 而这个答案,或许就藏在创忆科技的深处。
窗外的雨还在下,夜色像一块厚重的黑布,笼罩着整个宁海。
林砚书把照片和笔记本放进保险柜,锁上门。
他走到窗边,看着远处创忆科技大厦的灯光,那栋高楼在雨雾中闪着冷光,像一只盯着猎物的眼睛。
游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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