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无孔不入,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得苏予瑶的鼻腔又酸又痒。
她是被这股陌生的味道呛醒的。
眼皮重得像坠了铅,费了极大的力气才掀开一条缝。
入目是一片刺眼的纯白,天花板干净得没有一丝纹路,旁边悬挂着的透明袋子里,淡黄色的液体正顺着一根细细的管子,蜿蜒着连向自己的手背。
那是什么!
苏予瑶的瞳孔微微收缩,心脏猛地一缩。
管子冰冷地贴在皮肤上,连接的地方似乎有什么东西扎进了肉里,一种本能的恐惧感瞬间攫住了她。
她不懂这是输液,不懂这是为了维持她的生命体征,她只知道,这个东西让她害怕,让她想要逃离。
几乎是出于本能,她猛地抬起另一只手,抓住那根透明的管子,用力一扯。
“嘶——”针头从手背被硬生生拔了出来,尖锐的痛感清晰地传来,紧接着,温热的液体顺着手背滑落,滴在洁白的床单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苏予瑶看着那抹红色,又看了看手背上那个小小的、还在渗血的伤口,恐惧像潮水般将她彻底淹没。
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前的一切都陌生得可怕——柔软得不像话的床铺,亮得不需要烛火的房间,还有那些奇形怪状的、闪着金属光泽的器械。
她蜷缩起身子,把自己缩成一个小小的一团,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将受伤的手藏在怀里。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先是无声的哽咽,然后是抑制不住的啜泣,最后变成了压抑的、带着浓重恐惧的哭声。
她想不起来自己是谁,想不起来为什么会在这里。
脑海里只有一些模糊的碎片,像是被打碎的镜子,拼凑不出完整的画面——似乎有过无法挣脱的束缚,有过……想要逃离的强烈念头。
对了,逃离。
她好像是为了逃离什么,才来到这里的。
可是,这里真的是她想要去的地方吗?
那个承诺会给她新生的“系统”呢?
为什么不见了?
无数个问题在她混乱的脑海里盘旋,却找不到任何答案。
只有恐惧,像藤蔓一样紧紧缠绕着她的心脏,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不知哭了多久,首到嗓子发哑,眼泪流干,身体也因为长时间的蜷缩而变得僵硬,她才渐渐止住了哭声,只是身体还在因为后怕而微微颤抖。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墙上那个奇怪的“盒子”发出规律的“滴答”声,像是在倒数着什么。
就在这时,“咔哒”一声轻响,打破了房间的寂静。
苏予瑶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猛地抬起头,警惕地看向门口。
一个穿着粉色制服的年轻女孩推门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记录板。
她似乎只是例行查房,脚步很轻,首到抬起头,视线落在病床上那个蜷缩着的身影上时,才猛地顿住。
“呀!
你醒了?!”
小护士的几乎是立刻转身跑了出去。
“医生!
医生!
307床的病人醒了!”
她的声音很快消失在走廊里,留下苏予瑶一个人,在空旷的房间里,感受着更加浓重的不安。
没过多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房门被再次推开,这一次,涌进来好几个人。
为首的是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后面跟着几个同样穿着白大褂的人,还有刚才那个小护士。
他们一进来,目光就齐刷刷地落在苏予瑶身上,带着审视、探究,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苏予瑶?
能听到我说话吗?”
中年男人走到床边,语气尽量放得温和。
苏予瑶看着围在床边的几个人,他们的眼神让她很不舒服。
她紧紧咬着嘴唇,把自己缩得更紧了,摇了摇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试着动一下手指?”
男人伸出手,似乎想靠近她。
“别碰我!”
苏予瑶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猛地尖叫一声,声音因为长时间的哭泣而嘶哑难听,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她下意识地挥舞着没受伤的手,想要阻止对方靠近。
男人的手顿在半空,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凝重。
他示意其他人先不要动,自己也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一点距离。
“好,我们不碰你,你别害怕。”
他放缓了语速,耐心地询问着一些问题。
“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记得发生过什么吗?
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苏予瑶只是摇头,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除了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惧,她什么都抓不住。
接下来的检查,对苏予瑶来说无疑是一种煎熬。
医生们试图给她量体温、测血压,甚至想重新给她扎上针输液。
可每一次靠近,都会引发她激烈的抗拒。
她会尖叫,会挣扎,会用尽全力躲开他们的触碰,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用最原始的方式保护着自己。
她的反应太过激烈,医生们也不敢强行而为,只能作罢。
中年男人——也就是她的主治医生,李医生看着缩在床角、眼神惶恐不安、浑身颤抖的苏予瑶,眉头紧锁。
他和其他医生低声交谈了几句,语气里带着担忧。
“看样子,情况不太好”李医生沉声说道。
“长时间的昏迷,很有可能对脑部造成了损伤。
记忆缺失,还有严重的应激反应……”李医生顿了顿,看向苏予瑶,眼神复杂。
“她现在对我们充满了恐惧和不信任,强行检查只会适得其反。
先稳定她的情绪吧”最后,李医生做出决定。
“先让人去通知她的家属,看看家属的到来能不能让她稍微放松一点。
另外,安排护士多留意她的情况,不要刺激到她家属”两个字,像一颗石子投入苏予瑶混乱的心湖,激起了一圈新的涟漪。
家属?
那是什么?
是和她有关的人吗?
会是像这些人一样让她害怕的存在吗?
还是……会更可怕?
未知的恐惧再次袭来,让她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医生们又观察了她一会儿,见她情绪没有缓和的迹象,便纷纷离开了。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苏予瑶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那“滴答”作响的奇怪声音。
她维持着蜷缩的姿势,不敢动,也不敢放松警惕,仿佛下一秒就会有新的“危险”降临。
手背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她刚才经历的一切不是梦。
过了一会儿,刚才那个小护士又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杯子和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一些棉签和药水。
她的脚步很轻,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笑容,生怕吓到苏予瑶。
“那个……我来给你处理一下伤口,好吗?”
小护士站在离床几步远的地方,没有靠近,声音也放得极轻。
苏予瑶警惕地看着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小护士见状,也不勉强,只是把东西放在床边的柜子上,然后拿起那个杯子,倒了点温水。
“你昏迷了很久,肯定渴了吧?
喝点水吗?”
她把杯子递过去,递到一半,又怕苏予瑶抗拒,停在了半空中。
苏予瑶看着那个透明的杯子,看着里面清澈的液体,咽了咽干涩的喉咙。
她确实很渴,可是……她不敢接。
小护士似乎看出了她的犹豫,笑了笑,把杯子轻轻放在床头柜上。
“没关系,你想喝的时候再喝”然后,她又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跟苏予瑶说话。
“你不知道,你昏迷了整整两个月呢,大家都很担心你。
你能醒过来,真是太好了。
你叫苏予瑶对不对?
名字真好听。
你别害怕呀,这里是医院,是治病的地方,大家都是来帮你的……”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说医院的事情,说外面的天气,说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语气很温柔,像春日里的微风,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苏予瑶依旧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听着。
她还是很害怕,但不知怎么的,这个小护士的声音,似乎没有刚才那些医生的声音那么让她抗拒。
小护士说了好一会儿,看苏予瑶还是没什么反应,也知道急不来。
她看了看墙上的钟,像是想起了什么,有些歉意地笑了笑。
“抱歉啊,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忙,得先走了。
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就按床头那个铃,我会过来的”她说完,又深深地看了苏予瑶一眼,才转身轻轻带上了房门。
房间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苏予瑶看着床头柜上那个装着温水的杯子,又看了看手背上还在微微渗血的伤口,心里一片茫然。
医院?
医生?
家属?
这些陌生的词语在她脑海里盘旋,却无法形成任何具体的概念。
她只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孤身一人,无依无靠,还可能面临着未知的“家属”。
苏予瑶的心跳得像擂鼓,每一次搏动都撞得胸腔生疼。
逃离的念头像疯长的野草,在心底蔓延开来,压过了所有的恐惧和茫然。
她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但她清楚,留在这里只会被那些让她恐惧的“检查”和“家属”困住,那比死更让她害怕。
她深吸一口气,颤抖着伸出手,掀开了盖在身上的柔软被子。
被子的触感很奇特,轻盈又温暖,可她此刻无暇顾及,满脑子都是“出去”两个字。
双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她打了个寒颤,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病号服,料子柔软得不像话,却让她觉得像层束缚。
她一步一步挪到门边,眼睛紧紧盯着那个银色的、凸出来的东西——刚才小护士就是用手拧了一下,门才开的。
她伸出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瑟缩了一下,但逃离的决心支撑着她,没有退缩。
她学着记忆里小护士的动作,用手握住那个把手,轻轻往左边一转。
“咔哒——”轻微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门真的开了一条缝。
她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缓缓拉开门。
门外的景象让她瞳孔骤缩。
不是她想象中的空旷,而是一条长长的走廊。
白色的墙壁望不到尽头,头顶的灯发出惨白的光,照亮了来往的人影。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步履匆匆,推着小车的护士低声交谈,还有一些穿着便服的人,或坐或站,脸上带着焦灼或疲惫。
这么多人。
苏予瑶的腿瞬间软了,下意识就想关门躲回去。
可走廊里的声音己经隐约传了过来——脚步声、说话声、甚至还有远处传来的仪器滴答声,像一张无形的网,正慢慢向她收紧。
她的心跳得更快了,手心也冒出了汗。
她记得小护士说过,这里是医院,是治病的地方,可在她眼里,这里更像一个巨大的、充满未知的牢笼。
她必须趁这些人不注意,悄悄溜走。
她咬着下唇,尝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刚才在病房里积攒的勇气还没散去,她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用疼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她低下头,将脸埋在病号服的领口,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像一只偷跑出来的小鼠,贴着墙壁往外挪。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有人从她身边经过,带着同样的消毒水味,她吓得浑身僵硬,几乎要停止呼吸,首到那人走远,才敢继续挪动。
走廊里的每一个声音都让她心惊肉跳,生怕有人发现这个穿着病号服、手背上还带着血迹的逃跑者。
她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只能凭着本能往人少的地方钻。
拐过一个弯,迎面撞上一个推着治疗车的护士,对方“呀”了一声,惊讶地看着她。
“哎~,是你!。
你怎么出来了?”
苏予瑶像被烫到一样往后弹开,转身就往反方向跑。
护士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哎!
你等等!”
恐惧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她的后背,她跑得跌跌撞撞,病号服的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风。
走廊里的人纷纷侧目,有人好奇,有人疑惑,还有人想伸手拦住她,都被她疯了似的躲开。
“让一让!
麻烦让一让!”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那个护士追上来了。
苏予瑶的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她闭着眼往前冲,完全不管方向,首到撞上一个坚实的后背。
“唔……”她被撞得后退一步,跌坐在地上,手肘磕在坚硬的地板上,疼得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你没事吧?”
一个温和的女声在头顶响起。
苏予瑶抬起头视线里,看到一个穿着浅蓝色卫衣的女孩正弯腰看着她,眼里满是担忧。
女孩的头发很长,松松地披在肩上,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在她发梢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边,竟让这冰冷的医院走廊多了一丝暖意。
周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那个护士也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说。
“你跑什么呀?
快跟我回病房……”苏予瑶看着围过来的人,又看了看眼前这个陌生的女孩,恐惧和无助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猛地抓住女孩的裤脚,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指甲几乎要嵌进布料里,嘴里发出细碎的呜咽,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女孩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低头看着那双紧紧抓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苏予瑶苍白的脸和布满泪痕的眼睛,心里忽然软了一下。
她轻轻拍了拍苏予瑶的手背,对追上来的护士说“她好像很害怕,别吓着她”护士叹了口气。
“她刚醒,脑子可能不太清楚,还把输液针拔了……”女孩这才注意到苏予瑶手背上的伤口,还有那身明显不合身的病号服。
她犹豫了一下,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
“我带你回病房好不好?
地上凉”苏予瑶死死抓着她的裤脚,摇着头,眼泪掉得更凶了。
她不知道这个女孩是谁,但在这满是陌生人的恐惧里,这双带着温度的眼睛,竟让她生出一丝微弱的依赖。
女孩无奈地看向护士。
“她好像很怕生,我陪你一起送她回去吧”护士点了点头,也松了口气。
女孩小心翼翼地扶起苏予瑶,动作很轻,生怕弄疼她。
被女孩扶住的瞬间,苏予瑶浑身一僵,却没有像抗拒其他人那样挣扎。
她能感觉到女孩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病号服传过来,像一点微弱的星火,在她冰封的恐惧里,轻轻烫了一下。
“走吧”女孩扶着她站起来,慢慢往病房的方向走。
她低着头,眼睛盯着地面,却能清晰地闻到女孩身上淡淡的香气,那是一种她从未闻过的味道,干净又温暖,让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点。
苏予瑶不知道,这双扶着她的手,这个带着香气的女孩,将会是她在这个陌生世界里,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光”。
而此刻紧紧抓着的裤脚,或许就是命运缠绕的开始。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