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
昏暗的楼梯间里，脚步声像敲在生锈的铁板上，沉闷，拖沓，每一下都带着要散架的摇晃。
唐洋的黑色西装早没了版型，皱得像团被人揉烂又随意铺开的废纸，后背洇着一大片深色的汗渍，贴在身上，黏腻得像层痂。
手里的二锅头酒瓶晃得厉害，琥珀色的酒液顺着指缝往下淌，在积灰的台阶上滴出歪歪扭扭的痕迹，像一行没写完的遗书。
他每爬一级，喉咙里都滚出粗重的喘息，在空荡的楼梯间里撞来撞去，活像头被追得走投无路的困兽，只剩下最后一点挣扎的力气。
口袋里，那枚用绒布裹着的银项链硌着肋骨，是他中午特意绕路去商场买的。
陈琳上次在橱窗前扒着玻璃看了三分钟，手指在玻璃上描链子的弧度，轻声说：“等你这个项目做完，我们就戴着它去见我爸妈，好不好？”
那时他把她的手攥在手心，笑着说“一定”，心里盘算着省掉下个月的烟钱，刚好够买。
终于，他爬到了尽头。
一道锈迹斑斑的铁门，像块墓碑，死死堵着通往天台的路。
唐洋抬起发颤的右手，指节因为用力泛着白，抓住冰凉的门把手。
“吱呀——”一声刺耳的摩擦声，铁门被他拽开一道缝，晚风瞬间灌了进来，带着城市特有的、混杂着尾气和霓虹的味道，吹得他衬衫下摆猎猎作响，也吹得他混沌的脑子一阵发懵——可这懵，却让心口的疼更尖锐了，像被风里藏着的针，一下下扎着。
他踉跄着挪到天台护栏边，往下看。
楼下车水马龙，霓虹灯光像被打翻的颜料桶，在他模糊的视线里晕成一片光怪陆离的海。
那曾是他和陈琳挤在15平米出租屋时，趴在窗边一起数过的灯：“看那盏最亮的，以后我们家也要装这样的灯。”
“还有那家火锅店，等你发工资，我们去吃顿好的。”
如今那些灯还亮着，却像无数双眼睛，在黑暗里冷冷地盯着他，看他的笑话。
“咕咚”一大口二锅头灌进喉咙，辛辣的液体烧得食道火辣辣地疼，却压不住胸腔里翻涌的戾气。
他忽然扯了扯嘴角，想笑，可那笑意刚爬到脸上就僵住了，比哭还难看——像是在对着脚下那片虚假的繁华笑，又像是对着自己这荒唐的人生笑，满是自嘲，满是不甘。
“陈琳……”他哑着嗓子，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这个名字，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我唐洋……到底哪里对不住你？”
话音未落，他突然“哈哈”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天台上荡开，却裹着化不开的悲凉，像哭丧。
笑着笑着，两行清泪毫无预兆地滑过脸颊，在路灯的光里，闪着碎玻璃似的光，快得像从没落下过。
两小时前的画面，像一把生了锈的锯子，正随着风，一下下锯着他的脑子，疼得他想嘶吼。
那时他还揣着刚发的项目奖金，脚步轻快得像要飘起来。
钱不多，但够给陈琳买项链，够请她吃顿她念叨了很久的火锅。
他甚至在楼下花店停了停，买了支最便宜的红玫瑰，用塑料袋裹着藏在身后——他记得今天是他们相识三周年的日子，陈琳总说他不懂浪漫。
可门一推开，玄关散落的不是她常穿的那双粉色棉拖，而是一双陌生的男士皮鞋。
意大利手工款，亮得能照见他此刻的狼狈，鞋跟还沾着点浅灰色的绒毛——他在公司年会上见过，是城郊那家私人会所的地毯才有的料子，赵天宇脚上就穿过一双。
唐洋的心猛地一沉，像瞬间坠了块铅，首往下掉。
藏在身后的玫瑰枝子，不知什么时候戳破了塑料袋，尖刺扎进掌心，他却没觉得疼。
客厅的灯没开，只有卧室的门缝里漏出暧昧的暖光，红得刺眼。
里面飘出来的，是他最熟悉的、属于陈琳的娇笑声，还有一个男人低沉的调笑，像毒蛇的信子，一下下舔着他的耳膜，麻得他头皮发炸。
“……轻点呀，别弄皱了，这是唐洋送我的睡衣呢……呵，他送的？
这种地摊货，也就你能穿。”
“明天我让助理给你送几身香奈儿的睡裙，比这强一百倍。”
唐洋的血“嗡”地一下冲上头顶，手里的奖金信封“啪”地掉在地上，红色的钞票滑出来几张，在昏暗里格外扎眼，像他此刻淌血的心。
他像头被激怒的野兽，猛地踹开卧室门——“砰”的一声，门板撞在墙上，震得灯都晃了晃。
床上的景象像一盆滚烫的硫酸，“哗啦”一声浇在他脸上，瞬间烧蚀了他的眼睛。
陈琳身上那件他跑了三家夜市，跟老板磨了半小时才砍到三十块的棉质睡衣，此刻松松垮垮地挂在肩头，白皙的皮肤上印着几道暧昧的红痕，刺眼得像烙铁。
而她身边的男人，正慢条斯理地拢着真丝衬衫的扣子，侧脸在微光里显得倨傲又轻佻，不是赵天宇是谁？
那个在年会上搂着陈琳的腰跳舞，被她轻描淡写说是“老板的朋友”的富二代。
“你们在干什么？！”
唐洋的声音劈了叉，像被砂纸磨过，他像疯了一样扑过去，拳头攥得死紧，指甲都快嵌进肉里，可还没碰到赵天宇的衣角，就被对方抬腿一脚踹在肚子上。
“砰”的一声闷响，他重重摔在地板上，后腰结结实实地磕在床脚，疼得他眼前发黑，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赵天宇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角勾着轻蔑的笑，仿佛在看一只挡路的蟑螂：“唐洋是吧？
陈琳没跟你说过？
她早就嫌你穷酸了，跟你过这种挤出租屋、吃泡面的窝囊日子，是委屈了她。”
唐洋挣扎着想爬起来，指节抠进地板的缝隙里，磨出了血，可就在这时，他听见了陈琳的声音。
她己经从床上下来了，慌乱地拉过被子裹住自己，眼神却第一时间飘向赵天宇，声音里带着他从未听过的急切，甚至还有点发抖的心疼：“天宇，你没事吧？
他没伤到你吧？”
然后，她才缓缓地、慢慢地转过头，看向地上的他。
那双曾盛满了温柔，看他时总像含着水的眼睛，此刻冷得像腊月里的冰，没有一丝波澜，甚至连厌恶都懒得给。
她叫他的名字，一字一顿，清晰得像在念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唐洋，你闹够了没有？”
“闹？”
唐洋撑着地板笑出声，腥甜的血沫子从嘴角渗出来，滴在地板上，像一朵很快要枯萎的花，“陈琳，我跟你三年！
我每天加班到凌晨三点，吃了半年的泡面，就为了攒钱给你买个像样的戒指，你现在跟我说我在闹？”
他想起上周她感冒，他跑了两条街给她买姜茶，自己冻得发烧；想起她随口说喜欢某款香水，他省了两个月房租，买了小样给她喷……这些，她都忘了吗？
赵天宇嗤笑一声，弯腰拍了拍陈琳的脸，动作亲昵得像在抚摸宠物：“行了宝贝，跟这种人废话什么。”
他瞥向唐洋，眼神里的轻蔑几乎要溢出来，“识相点就自己滚，别逼我动手，免得脏了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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