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路社区服务中心的玻璃门在狂风中颤抖,发出急促的咔嗒声。
陆婉将冻得发红的双手拢在嘴边呵气,白色雾气在围巾上凝结成细小的冰晶。
三月的建邺市依旧被料峭春寒笼罩,西北风裹挟着细碎的沙砾,抽打在行人脸上生疼。
"张阿姨,取暖补贴申请表我给您带过来了!
"陆婉敲开三单元201住户的防盗门说道,灌了一肚子寒风的陆婉声音里依旧带着亲切和温暖,"这里要填身份证号和......""知道啦小陆!
"门里探出花白头发的脑袋,老人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心疼,"你这丫头,这么冷的天还专门跑一趟!
"陆婉笑着摆手示意无碍,转身时却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后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那是去年调解顶楼漏水纠纷时留下的旧伤。
当时情绪激动的业主推搡间,她的腰狠狠撞上了消防栓的金属角。
母亲生前总念叨她:"考个公务员多好,非要干这跑断腿的活计。
"想到母亲,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抚上颈间。
隔着厚厚的毛衣,依然能感受到那块和田青玉的轮廓。
玉佩是母亲胃癌晚期时塞给她的,上面雕刻着古怪的纹样——中央像座摇摇欲坠的宫殿,两侧延展出对称的阶梯状图案。
考古系的大学室友曾打趣说,这纹样像极了某本盗墓小说里的神秘地图。
手机在羽绒服口袋里震动。
陆婉掏出来,锁屏上鲜红的倒计时格外刺眼:省考报名缴费截止:37分钟。
她咬了咬下唇——报名费还没交,得抓紧了。
"陆姐!
"实习生小赵气喘吁吁地跑来,鼻尖冻得通红,"7号楼陈叔和李姨又吵起来了!
这次是为了晾床单的事!
"陆婉闭了闭眼。
陈叔的老年痴呆症越来越严重,总把李姨晾晒的碎花床单当成招魂幡,非要扯下来。
上周刚平息了战争,看来今天又得调解了。
调解过程比预想的更艰难。
陈叔固执地认为那些随风飘动的床单是"勾魂的幡子",而李姨则坚持这是她的"正当权益"。
陆婉站在狭窄的楼道里,寒风从窗户缝隙钻进来,冻得她小腿发麻。
她耐心地听着两位老人各执一词,时不时在本子上记录要点。
"陈叔,我理解您的担忧。
"她蹲下身,平视着坐在轮椅上的老人,"但您看,这确实是普通的床单。
要不这样,我帮李姨换个地方晾晒?
""小陆啊,不是我不讲理......"陈叔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清明,随即又变得迷茫,"那些幡子,会带走人的......"最终,她用三斤苹果和一包芝麻糖达成了和解。
离开时,李姨悄悄塞给她一个热乎乎的烤红薯:"丫头,趁热吃,看你脸都冻青了。
"回到社区办公室己是三点五十八分。
终于赶在截止时间前成功缴费,陆婉松了一口气。
手机又开始震动,居民群里跳出一条@所有人的消息:大风黄色预警,请各楼栋长检查高空悬挂物狂风卷着沙尘扑打在脸上,像无数细小的刀片。
陆婉沿着社区主干道巡查,手中的笔记本被吹得哗哗作响。
她眯起眼睛望向社区大门——五米高的铁质宣传牌在风中痛苦地呻吟,"共建和谐社区"的标语牌发出危险的哐当声。
走近细看,焊接点己经裂开一道锯齿状的缝隙。
必须立刻设置警戒线。
她掏出手机正要拨号,却看见两个穿着粉色羽绒服的小女孩蹲在宣传牌底座旁,正专心致志地摆弄着什么。
"小朋友!
快离开那里!
"陆婉边喊边跑。
风声吞没了她的呼喊,女孩们似乎正在用碎石块玩过家家的游戏。
金属扭曲的吱嘎声刺穿风声。
裂缝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
"危险——!
"她用尽全力扑过去。
在身体撞开两个孩子的瞬间,后背传来千斤重压。
脊椎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视野被倾覆的钢铁框架填满。
额角重重磕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温热的液体顺着睫毛滑落。
玉佩从衣领中滑出,在剧烈的撞击中迸裂成三块。
碎玉沾着鲜血,中央的危屋华盖纹突然闪过一星幽蓝的光芒,那些阶梯状的刻痕仿佛突然活了过来,在血泊中微微蠕动,旋即又归于沉寂。
真疼啊。
她模糊地想。
考试费,又白花了...张姨的补贴表还没交回...妈,您给的玉佩碎了...黑暗如潮水般涌来,温柔地包裹住她最后的意识。
追悼会设在社区活动室。
没有传统的黑纱白花,取而代之的是居民们自发搬来的几十盆绿萝,在暖气片旁边郁郁葱葱地生长着。
墙上的陆婉还是齐刘海马尾辫的模样,工作证照片里的她正露出两颗俏皮的虎牙,仿佛下一秒就会推门进来,笑着说"我又来麻烦大家填表啦"。
"小陆去年帮我办残疾证,磨破了三双运动鞋。
"轮椅上的刘叔攥着皱巴巴的纸巾,声音哽咽,"我说要请她吃饭,她非要吃我家剩下的白菜饺子......""6号楼着火那次,她挨家挨户地背人下来,自己熏得跟黑脸猫似的。
"便利店老板娘的眼线被泪水晕开,在脸上画出黑色的溪流,"前天她还跟我说,等攒够钱要盘个小铺子......"社区书记的声音透过老旧的麦克风传来,带着电流的沙沙声:"陆婉同志......见义勇为......年仅二十八岁......"窗外,肆虐多日的狂风终于停歇。
遗物袋里,染血的碎玉突然泛起微弱的荧光。
危屋纹路在干涸的血迹中明灭不定,那些阶梯状的刻痕如同呼吸般起伏。
一道新的裂缝悄无声息地蔓延,将原本完整的"非"字形图案从中劈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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