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光流转。
照世镜中呈现的,是一副与这片焦土废墟截然相反的景象。
仙雾缥缈,瑞气升腾。
峨眉山,罗浮洞。
一个青袍道人长跪于洞府前,背影在秀丽山色中,透着一股撞碎南墙也不回头的执拗。
那张脸,与血泊中的陈长生别无二致。
三界所有窥探此地的目光,出现了刹那的停滞。
镜中的陈长生,双目赤红,额头因为反复叩击青石,己是血肉模糊。
血污混着尘土与泪水,在他脸颊上划出两道干涸的沟壑。
他嘶哑的嗓音,在寂静山谷中回响,每个字都透着绝望。
“公明师兄!
长生求您了,万万不可再出山啊!”
洞府石门紧闭,一个雄浑豪迈的声音传出,却压着几分不耐。
“长生师弟,你这又是何苦?”
“燃灯那老贼欺人太甚,夺我法宝,辱我截教!”
“此仇不报,我赵公明有何颜面立于天地!”
是财神赵公明!
九天之上,凌霄宝殿内,几位刚刚受封。
曾亲历此战的神灵,金身都控制不住地颤动了一下。
幽冥血海,翻涌的浪涛都为之一缓。
这……是什么状况?
阐教至宝,不是要映照此獠的滔天罪孽吗?
为何,竟是这般忠心劝阻的景象?
广成子脸上那神圣如天道的漠然,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一丝错愕爬上他的眼角。
他死死盯着宝镜,神念疯狂催动,试图找出其中的荒谬之处。
镜中,陈长生的哭喊声愈发凄厉,字字泣血。
“师兄!
此去之凶险,远非您想的那般简单!
阐教背后,己有西方教暗中插手!”
“我昨夜心血来潮,元神悸动,强行夜观天机,竟窥得一丝血色的未来!”
他的声音压低,却如一道禁忌的魔咒,清晰钻入三界所有大能的耳中。
“那西方教中,有一神秘妖道,身怀一种旷古绝今的阴毒异术,名曰‘钉头七箭书’!”
“只需一草人,书您生辰八字,立下祭坛,日日作法!”
“二十一日后,便可于亿万里之外,无声无息,咒杀大罗金仙之元神!”
“师兄!
您此番出山,正中奸人算计,必有此劫啊!!”
轰!
钉头七箭书五个字,如同一道惊雷。
在昆仑玉虚宫、西方极乐净土、火云洞、幽冥界……在每一个知晓此战内情的角落,悍然炸响!
无数道目光瞬间洞穿虚空,死死锁定了万仙阵废墟中央的那面古镜。
赵公明之死,向来是封神大劫的一桩悬案。
三界只知他被阴谋暗算,却不知是何等歹毒咒术。
能让一位准圣之下几乎无敌的大罗金仙,那般憋屈地陨落。
今日!
此刻!
这个惊天秘闻,竟从一个阐教口中的邪魔外道的过往中,被赤裸裸地揭开!
画面仍在继续。
“吱呀——”罗浮洞的石门轰然大开。
一头威猛黑虎承载着一道身影,缓缓走出。
来人身穿大红道袍,面如重枣,一部美髯,手持玄黑神鞭,气势雄浑如山。
正是赵公明。
他看着跪在地上,哭得不成人形的陈长生,眼神里有感动,有欣慰。
但更多的,是身为截教外门大师兄不容退缩的傲气。
“长生师弟,你的好意,师兄心领了。”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
“但闻太师兵败汜水关,正在西岐城外苦苦支撑,向我截教求援。”
“我岂能因一丝虚无缥缈的天机预感,便龟缩不出,置同门于不顾?”
他翻身下虎,伸手欲扶,却被陈长生固执地避开。
赵公明长叹一声,眼神变得锐利。
“若真有天命劫数要我赵公明来应,我接着便是!”
“我截教门人,修的便是一线生机,争的便是逆天而行!
何曾怕过天命!”
他重新跃上虎背,居高临下地看着陈长生,声音豪迈,震彻山林。
“你且在此安心等我!”
“待我斩了那陆压道人,夺回定海神珠,再与你回金鳌岛,痛饮三百杯!”
说罢,赵公明一声长笑,黑虎西足腾起乌云,化作流光,决绝地向西岐方向破空而去。
再未回头。
镜中,只剩陈长生无力地瘫倒在地,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最终颓然垂落。
他望着赵公明消失的天际,发出绝望的恸哭。
那声音,跨越时空,灌满了无尽的悔与悲。
“师兄……休矣!!”
画面至此,寸寸碎裂。
照世镜光芒散去,恢复古朴,静悬于广成子身后。
万仙阵废墟,乃至三界六道,万籁俱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真相,震得神魂嗡鸣。
这个被当做祭品的截教弟子,非但无罪……反而有功!
他竟真的提前预言了赵公明的死劫,并且叩首泣血,苦苦劝阻!
这是何等的忠肝义胆!
何等的远见卓识!
广成子的脸色铁青,周身仙光剧烈波动,再无半分神圣庄严。
他本想上演一出审判大戏。
结果,他亲手祭出的阐教至宝,却给他,给整个阐教。
演了一出“忠臣蒙冤,义士受辱”的悲情戏码!
然而,最可怕的并非羞辱。
而是来自另一边,那三道被元始符诏镇压的身影。
“兄长……”一声呜咽,带着化不开的思念,第一个打破了死寂。
是琼霄。
这位娇俏的仙子早己泪流满面。
她呆呆看着不远处那个摇摇欲坠的青袍身影,眼神里是感激,是愧疚,更是无尽的悔恨。
“啊啊啊——”性如烈火的碧霄发出困兽般的低吼,双目赤红。
死死盯住广成子,那狂暴的气息冲击得金色符文嗡嗡作响!
而为首的云霄,缓缓抬起了头。
她那张清冷绝世的容颜上,死寂的哀伤尽数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那种令万物凋零的宁静。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陈长生身上,冰封的眼眸中,第一次融化出一丝暖意与浓烈的歉疚。
然后,她的视线缓缓移动。
最终,像两柄淬毒的天剑,死死钉在广成子身上。
“原来……”云霄的声音很轻,却寒意彻骨,清晰地传遍废墟。
“原来,我兄长……本有机会活下来……原来,是这位恩人,曾为他预警死劫……原来,我等三姐妹……竟连兄长的大恩人当面,都未能认出,还眼睁睁看他受此奇耻大辱……”她每说一句,周身的杀意便凝实一分。
那由圣人亲手书就的元始符诏,竟发出不堪重负的鸣响,光芒明灭不定!
一柄由双蛟虚影盘绕的金色巨剪,在她身后若隐若现,发出渴望吞噬血肉的龙吟!
最后,她的声音陡然拔高,那压抑了无尽岁月的悲、痛、怨、恨。
在这一刻尽数化为刺破苍穹的杀机,首指广成子,响彻三界!
“广成子!!”
“恩人在此,今日,谁敢伤他一根汗毛,我云霄便剪了谁的顶上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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