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魔大战后的仙界,如同被顽童蹂躏过的精致庭院,处处残留着衰败与疮痍。
灵脉受损,往日氤氲的仙气变得稀薄,连天边的流霞也仿佛蒙上了一层灰翳,色泽黯淡得如同洗旧了的绸缎。
凌霄派主峰之巅,掌门寝殿“静心斋”内,更是冷寂得能听见尘埃落定的声音。
顾谨跪坐在冰冷的玄玉石床前。
床上,是他师尊沈洵的仙躯,历经三载寒暑,依旧完好如生,面容安详,仿佛只是沉沉睡去,下一刻便会睁开那双总是盛着温和春水的眼眸。
三年前的中元节,百鬼夜行,万妖倾巢,漆黑的怨气几乎吞噬了整个苍穹。
是沈洵,这位以温柔和气闻名三界却拥有雷霆手段的仙门魁首,燃尽神魂,以身为祭,将滔天妖邪重新压回深渊,换来了这摇摇欲坠的太平。
他走得决绝,只留给顾谨一只巴掌大小、触手生温的金丝楠木鸟,以及一封笔墨潦草的遗书。
木鸟是早就备好的生辰礼,遗书上除却交代宗门事宜,末尾只添了一句:“缡安,乖,看顾好自己。”
“缡安”。
顾谨的指尖轻轻拂过遗书上那两个字,力道轻得像是怕惊扰了沉睡的梦。
这是师尊在他弱冠那年,于一片暖阳微醺的梨花树下,含笑为他取的表字。
彼时春风拂过,落英如雪,沈洵的声音比那飘落的花瓣还要柔软:“谨者,慎也。
然吾徒心性坚毅,外冷内热,当有安然自在之意。
便取‘缡安’二字,愿你一生缡绻,平安顺遂。”
那短暂的温情,如同投入寒潭的一颗暖玉,曾是他灰白世界里唯一的光彩。
然而暖意尚未浸透骨髓,便被随后那场毁天灭地的变故砸得粉碎,只留下刺骨的冰寒与无尽的孤寂。
师尊总是这样,温柔地予他一切,又残忍地将他独自留下。
三年了。
顾谨抬起眼,目光落在沈洵毫无生气的脸庞上。
他的眼神平日里是冻人的冰湖,此刻却翻滚着难以察觉的痛楚,那痛楚深埋眼底,如同冰封火山下涌动的炽热岩浆,处于一种濒临爆裂却又死死压抑的焦躁之中。
殿外残阳如血,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拉长出斜斜的光斑,像一道无法愈合的巨大伤疤。
顾谨忽然动了。
他倾身上前,冰凉的指尖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触碰上沈洵交叠的衣襟。
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亵渎的虔诚,与他周身散发的冷硬气息格格不入。
师尊的衣袍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冷梅清香,混杂着丹药的清苦气,那是沈洵身上独有的味道,如今却像是钝刀子,一下下割着顾谨的心肺。
他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眼底的冰层碎裂,泛起猩红的血丝。
压抑了三年的悲恸、思念、以及那些连他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晦暗不明的情愫,在此刻如同挣脱牢笼的凶兽,疯狂地啃噬着他的理智。
眼泪毫无预兆地滑落,一滴,两滴,砸在沈洵月白色的衣襟上,洇开深色的湿痕。
他起初只是无声地流泪,继而肩膀开始微微颤抖,最终化作压抑不住的、低哑的哽咽。
他伏下身,额头抵在师尊冰冷的胸膛前,像一头受伤的幼兽,寻求着早己不存在的温暖与庇护。
可哭着哭着,那解弄衣襟的手却并未停下。
仿佛那层布料是横亘在他与师尊之间最后的天堑,他必须确认什么,或者……渴望触碰那之下是否还有一丝虚无缥缈的温热。
他动作笨拙又急切,指尖甚至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带着一种绝望的疯狂。
“师尊……泱霁……”他含糊地呜咽着,吐字破碎,几乎听不真切。
唯有那两个字,“泱霁”,被含在唇齿间反复碾磨,带着无尽的眷恋与刺痛。
就在他手指颤抖地即将扯开内里中衣的系带时——一道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抽气声,倏地响起。
那声音轻得如同蝶翼振翅,却像一道惊雷,猛地劈入了顾谨混乱一片的脑海。
顾谨的身体瞬间僵住,所有的动作、哭声,乃至呼吸,都在那一刻停滞了。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一双猩红的眼眸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首首地望向石床——只见那双他朝思暮想了千余个日夜的眼眸,不知何时,竟微微睁开了一条缝隙。
长长的睫毛如蝶须般轻颤,其下露出的瞳孔尚有些涣散失焦,却准确无误地、带着十足的茫然与震惊,映出了顾谨此刻堪称大逆不道、举止狂悖的身影。
西目相对。
空气死寂得可怕。
沈洵刚刚凝聚起来、尚且虚弱无比的魂魄,正懵懂地试图与身躯重新融合,映入眼帘的第一幕,便是他那向来冷情寡言、喜怒不形于色的关门弟子,正伏在他“尸身”之上,哭得眼眶通红,并且……一只手还死死拽着他的衣襟,一副欲行不轨、即将宽衣解带的架势!
沈洵:“???”
顾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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