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敲打窗玻璃,本该发出噼啪的声响,但在陈默的世界里,这只是一幅流动的、沉默的画卷。
他坐在书房的老旧皮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本犯罪心理学专著的书脊。
窗外,城市的霓虹在湿漉漉的玻璃上晕染开模糊的光斑,像极了案发现场那些未被擦净的血迹。
寂静,是包裹他的茧,也是囚禁他的牢笼。
自从那场爆炸夺走了他的听力,也带走了他的搭档李哲,世界就被按下了静音键。
尖锐的耳鸣是唯一常驻的背景音,一种大脑对死寂的徒劳反抗。
桌面上,手机屏幕亮起,嗡鸣震动通过木质桌板传递到他搁在桌上的指尖。
他瞥了一眼,屏幕上闪烁着“周局”两个字。
他任它震动了片刻,才缓缓拿起。
“喂,周局。”
他的声音自己听来有些陌生,像是隔着厚厚的棉絮,但他知道自己的音调控制得还算平稳。
这是无数次独自练习的结果。
手机那头的震动模式切换成了另一种节奏——这是他和周局约定的简单代码。
长震代表“紧急”,短促震动代表“地点”,连续的震动则代表“需要你立刻过来”。
此刻的震动模式告诉他:有棘手的案子,需要他立刻回局里。
陈默沉默了几秒,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片无声的雨幕。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回归那个他试图逃离的世界,用残存的感官去触碰那些他最熟悉的黑暗。
“我马上到。”
他对着手机说,尽管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也听不见对方的回应。
但他知道周局能听见。
挂断电话,他穿上挂在衣帽架上的黑色外套,触手冰凉。
拿起玄关柜子上放着的专用手机,它能把接收到的语音实时转写成文字,这是他与人沟通的桥梁。
最后,他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面色有些苍白,眼神沉寂,但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那通电话重新点燃了。
那是一丝被迫蛰伏己久的锐利。
……市局大楼,灯火通明。
熟悉的走廊,此刻却因为寂静而显得格外漫长和压抑。
同事们看到他,眼神复杂,有惊讶,有关切,但更多的是疑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他无视这些目光,径首走向重案组会议室。
脚下的地板传来微弱的震动,是远处有人跑过的脚步。
推开会议室的门,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他能感受到那些视线里的重量。
空气中弥漫着咖啡、汗水和一种紧绷的压力感,这些气味构成了案件特有的“氛围”。
周局,一位两鬓斑白的老刑警,脸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和案牍的劳形。
他快步走过来,拍了拍陈默的肩膀,嘴唇开合。
几乎同时,陈默手中的转译手机屏幕上飞快地滚动出文字:“老陈,你来了就好。
情况紧急,‘雨夜豪庭’出了大案子,性质极其恶劣。”
陈默点了点头,目光越过周局,投向白板上贴着的现场照片。
只一眼,他的呼吸便微微一滞。
照片拍摄于一个极其奢华却凌乱的客厅。
水晶吊灯砸落在地,碎片西溅。
一名衣着考究的中年男性倒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姿态扭曲。
大量的血迹呈喷射状泼洒在浅色的墙壁和沙发上,构成一幅狰狞而沉默的壁画。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尸体周围被刻意摆放的一些物品:几本被撕碎后又精心排列的书籍,一个被打翻的红酒瓶,殷红的酒液与血迹混合,以及……在死者心口的位置,放置着一枚白色的、似乎是某种陶瓷制成的国际象棋棋子——“王后”。
现场有一种诡异的仪式感,一种凶手的冷静到令人发指的“创作”欲望。
“受害者,吴世豪,42岁,世豪集团董事长,本市著名企业家。”
周局的声音通过文字传达过来,“第一个发现的是他家保姆,今天早上七点。
初步判断死亡时间是昨晚十点到十二点之间。
死因是锐器刺穿心脏,但凶手在现场逗留了很久,做了……这些。”
一位年轻干练的女刑警走了过来,她是林枫,周局指派给陈默的新搭档。
她看着陈默,语速很快,手机转译甚至有些跟不上她的速度,屏幕上文字跳跃:“陈老师,现场没有强行闯入痕迹,贵重物品也没有丢失。
凶手像是熟人,或者……根本不在乎钱。
我们初步排查了社会关系,很复杂,仇家不少。”
陈默没有看她,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几张照片上。
他走到白板前,几乎是贴了上去,仔细审视着每一个细节。
寂静剥夺了他的声音,却无限放大了他的视觉和思维。
他指了指一张特写照片,那是死者吴世豪的手。
林枫立刻会意,在一旁的平板电脑上调出了该照片的高清原图。
陈默凝视着那只手。
手腕上有一块价值不菲的腕表,表盘有细微的磨损。
指甲修剪得很整齐,但食指和中指的指甲缝里,似乎嵌着一些极细微的、不同于血迹和红酒的深蓝色纤维。
而死者紧握的拳头里,似乎还攥着什么东西,只露出一个小角,看起来像是……某种纸屑?
他又指向被打碎的水晶吊灯。
碎片散落的范围很广,但在某个方向,碎片似乎被什么东西轻微地清扫过,留下一个不自然的空白区域。
接着,他注意到地板上那些书籍的碎片。
它们并非胡乱撕扯,撕口大多整齐,像是用裁纸刀一类工具精心割开的。
而且排列的方式,隐隐透着某种规律。
周围的其他警员看着这位传说中的神探一言不发,只是像一尊雕塑般凝视着照片,有些人眼中流露出不解甚至一丝轻蔑。
但陈默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像一台精密仪器处理着这些无声的证词。
那些蓝色纤维……来自某种不常见的工作服?
还是地毯?
拳头里的纸屑……是挣扎中从凶手身上抓下的?
还是死者留下的死亡信息?
被清理过的碎片区域……凶手曾在那里停留?
或者那里曾放过什么东西被拿走了?
被精心撕毁的书……书名是什么?
内容是什么?
为什么是这几本?
那枚白色的“王后”……代表什么?
挑衅?
象征?
还是凶手的签名?
所有这些细节,在喧嚣的案发现场很可能被忽略,被对话、指令、环境噪音所淹没。
但在陈默绝对的寂静里,它们如同黑夜中的萤火虫,清晰无比地浮现出来,发出只有他能“听”见的呼喊。
他终于转过身,面向周局和林枫。
他的手指在转译手机上快速敲击,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在沉寂的会议室里响起,说出他到达现场后的第一句判断:“凶手只有一个人,身高大约一米七五到一米八,左利手。
他与受害者相识,但仇恨远超私人恩怨。
这不是临时起意,是一场准备了很久的……‘演出’。
还有——”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那些照片,最终定格在那枚白色的棋子上。
“他还会再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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