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p怨偶天成

我要那人白衣卿相，姿容天下无双。

镇上书院里最好看的书生听闻后。

抱着两只大雁上门求娶。

我却摇头拒绝:

我要那人官拜公卿，执笏荣登天子堂。

书生二话不说进京赶考。

高中进士做官后又来求娶。

新婚之夜盖头挑开，我依旧冷着一张脸:

我要那人权倾朝野，翻手为云覆手雨。

书生不言，只是一味地苦干。

直至三年后，他成了一手遮天的大奸臣。

才似笑非笑地对我道:

今日我邀了一位友人来家中做客。

此人少时去过我们镇上游学、后官拜国子监祭酒，如今又是陛下最敬仰的帝师。

我也很好奇——

能让夫人惦念多年的，究竟是何等风姿?

1

此言一出，我忙追问那友人姓名。

秦昭答: 祭酒名严渊。

我惊得连退好几步，脚步踉跄地回了屋，随即紧闭门窗。

等到半个时辰后——

我刚踏出房门。

就听见秦昭有些得意的声音:

夫人一听说严祭酒的名字便躲回了房。

想必是你凶名在外，吓到了我夫人。

严祭酒平日里还是要多注意自己的言行啊。

朝野谁人不知，他秦昭才是大奸臣，如今倒教训起别人来了?

我翻了个白眼在桌边坐下。

秦昭见到我顿时色变。

他的眼神，从我高耸的发髻看到染红的朱唇，他压低声音咬牙切齿质问我:

你躲屋子里这么久，就是为了盛装出席?

我赌气般昂首称是。

秦昭转头看向严渊，皮笑肉不笑地介绍:

我夫人待客之道周全。

即使被你的凶名吓到，也要强忍着恶心出来迎客。

这位便是我的夫人姝清了。

我随着秦昭的话抬眼朝对面望去。

两眼对视，皆是一愣

少时记忆中的严渊哥哥，似乎清瘦了许多。

他眉宇间有化不开的愁色，我依稀记起来，当年我用指尖划过那高挺的鼻梁，指腹按在他光洁的额间，不知道能不能抚平——

恶心

突如其来的一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转头怒视秦昭。

秦昭面不改色地指着桌上菜:

我说这糖醋鱼恶心，又甜又酸的，我不爱吃。

我让丫鬟把糖醋鱼端下去喂狗:

你吃不明白，狗吃得明白。

秦昭不满地哼唧两声。

他拦下丫鬟，将菜推到严渊面前:

何必找狗?严祭酒肯定也吃得明白。

严渊神色淡漠地推说天热没太多胃口。

我瞧着他突然有些心疼。

严渊哥哥少时也是个清冷性子，遇到这样的折辱，早就该愤然离席了。

如今却要在这里受这奸臣侮辱。

也不知道秦昭又拿捏了人什么把柄。

我夹了一筷子他最爱吃的空心菜:

严渊哥哥吃些素菜清口吧。

然而筷子在半空中就被拦截。

秦昭的筷子，夹着我的筷子，以及我筷子上的菜。

他不容抗拒地夹住所有，拐向自己的碗中。

还要阴阳怪气地说:

夫人夹的菜可真绿啊。

我攥紧了拳想要爆锤他的脑袋。

但是严渊哥哥还在旁边呢。

我咽下怒气，又笑着给他夹了三筷子空心菜:

喜欢吃绿的呀～那夫君你就多吃点啊～

小心点别撑死了。

秦昭端起碗将菜一扫而空:

夫人给的就是味美。

只是我吃了三年，才发现这菜这么绿呢

这奸人话里夹枪带棍的，讥讽谁呢?

我忍无可忍，就要掀桌而起。

突然听闻一道略带自嘲的笑声:

夫人与秦大人感情甚笃啊。

2

这话是严渊哥哥说的，听得我有些不是滋味。

我泄了气，撇下筷子有些烦闷。

秦昭又笑呵呵地招呼严渊吃饭:

严祭酒清廉，你爹娘又是出了名的节俭。

也不知道今后娶了妻——

一家四口能不能吃上四个热乎菜啊。

严渊瞟了他一眼:

不劳秦大人费心。

我私邸虽不及秦府，却也整洁宽敞。

秦昭夸张地一拍脑袋:

差点忘了，你爹也是京官啊。

所以你当年才能心无旁骛地去各地游学。

哪像我们穷书生只能苦读。

要是我们游学一圈归来，可没人安排我们进国子监啊。

我在饭桌下踹了秦昭一脚。

他却顺势将我的腿夹住了。

秦昭笑若豺狼继续道:

不过严渊大人你本身也很优秀嘛。

不然也不会一去我们镇上游学，就有人念念不忘。

还夸什么白衣卿相、姿容天下无双。

我的脸刷地一下全红了。

这奸人又在说什么贼话。

我尬笑两声道:

严渊哥哥你别在意，夫君他只是随口戏言。

我敬你一杯权当赔罪了。

然而严渊突然抬眸。

冷淡的眸子里徒然添了几分愤懑之色:

随口戏言?

可我听说——

有人自信以为那戏言说的是自己，还眼巴巴地往上凑呢。

秦昭神色也冷淡下来，怒气狂升。

我举着酒杯不知如何转圜。

严渊又瞧了过来。

那双眼霎时如同妖魔般摄住了我的魂魄。

我晃晃然，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蝉鸣瓜甜的夏日。

我只听见这位旧时春闺梦里人低喃道:

世人只知我游学回京后便做了祭酒。

却不知是父命难为。

其实我这一生，只愿在小镇做个夫子，与喜欢的人度过余生。

我手中酒杯霎时掉落在地。

碎裂成渣。

我为掩饰即将垂落的泪水，弯腰垂头去捡地上残片。

却因水雾氤氲看不清而割伤了手。

严渊紧张地伸出手来拉我:

姝清。

却被秦昭一掌拍开:

滚滚滚，姝清是你叫的吗?

秦昭冷着脸喊小厮送客。

又在严渊担忧的眼神里，浮夸地将我拦腰抱起。

我惊慌地搂住他脖子还不忘锤他:

你做什么?

秦昭抱着我，语气猖狂地告诫严渊:

你甭管我怎么成的亲。

如今姝清已经是我的妻子。

你要想碰她，除非我死了。

严渊也站起来，寸步不让道:

秦昭你权倾朝野但人品太次。

说不定明日上朝路上就被人砍死了呢。

到时姝清若愿改嫁，我便愿意娶她。

秦昭一脚将饭桌踹翻:

你才上朝路上被人砍死呢

我能感受到他的胸膛都在剧烈起伏:

来福死哪去了，还不给我滚出来送客

3

严渊一走。

秦昭就狂躁般训斥:

什么和喜欢人度过余生，真是恶心死了

信不信我让他没有余生

而且你刚才叫他什么?

我对他又捶又咬，他吃疼松手将我放下。

我拉着他的耳朵大声重复:

严渊哥哥、严渊哥哥、我就叫他严渊哥哥怎么了?

秦昭一脚将严渊坐过的椅子踹翻。

还嫌不解气，又上去踩了好几脚。

我简直也要被他气笑了:

今日这饭局不是你攒的吗?

你要是真恶心，干嘛还非让我们相见啊。

秦昭不说话了。

我知道他就是骨子里贱。

什么东西都喜欢比个高下。

不过也怪我贱，当年对严渊哥哥倾心后，怎么瞧秦昭怎么不爽。

那时秦昭高中进士做官后又回来求娶。

我自然还是不愿的。

但是我爹都看不下去了:

你择婿要求颇高。

红娘当时那眼神瞧我，简直都像在问我你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

也活该你命好，竟然碰到了秦昭。

他既然桩桩件件都满足，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有什么不满意呢。

只不过是不喜欢罢了。

他做得再多人再好，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有什么道理可言。

择婿的要求是照着严渊哥哥的模样说的。

他秦昭算个什么东西，抱着两只大雁就想娶我?

这次不止两只大雁我爹指着门外绯衣红袍的秦昭道，他如今是个官了，听说是什么监察御史，是管官员的官，这可得罪不起啊。

我摇头依旧抗拒。

我还在等严渊哥哥呢。

他说家中遇到些阻碍，待他说服爹娘，就会回镇上娶我。

但是我爹不想错过秦昭这乘龙快婿。

团吧团吧就把我送上了花轿:

你这新婿凶得很呢，说话绵里藏针的。

我要再不识趣将你嫁给他。

他就要将我们家拆了。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

我爹一乡绅，偶尔也做些夺人土地的勾当。

秦昭拿了他的把柄要挟他。

如果做不了他的老丈人，就要坐他的大牢吃棍杖了。

……

花轿送入了秦家。

我被送上了新床。

喜秤‌一挑盖头，见到秦昭笑得一脸不值钱的样子: 夫人很美。

此话不假。

他秦昭是书院最好看的俊俏书生。

我姝清也是十里乡有名的美人。

秦昭一撩衣摆坐下又笑:

白衣卿相，姿容天下无双。

我从未听过人如此夸我。

我吃了一惊: 谁夸你?

秦昭也惊: 这话不是夫人说的?

话是我说的，但是说的不是他啊。

我这才发觉误会大了。

也不知他如何厚颜无耻，竟能把自己对号入座。

我借口我是信口胡诌的，又小心翼翼地提议:

要不，这婚事就算了?

秦昭神色凉凉地看了我一眼:

你要求的我都做到了，不是也得是。

这我哪里肯依

我脑筋一转，当场就刁难道:

等等那之前说的不作数

我要那人、我要那人权倾朝野，翻手为云覆手雨。

我听说他的监察御史就是个谏官。

天天上朝不是弹劾这个、就是弹劾那个，哪天不高兴了连皇帝也弹劾。

官是够贱的，但是没什么实权。

这权倾朝野肯定做不到了吧

秦昭却面不改色地点头:

如夫人所愿，秦昭会尽力。

他承诺完就要脱我衣服。

这哪里是君子所为

我惊慌失措地推拒他:

你不要乱来啊

话本里都说了，男配是碰不了女主的，你这大反派——

顶多蹭我一脸口水

秦昭嗤笑一声，身体力行地证明了自己不是只会蹭口水的孬种。

他埋头苦干却还不忘讥讽我:

谁是反派?

我一口咬在他肩头上:

你是你是你就是我咬死你

我要与你这大反派同归于尽

秦昭却不甘示弱地继续:

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

愿与不愿都是我的，死也只能死在我床上，埋也只能埋在我坟里。

新婚之夜，满床狼藉。

床单上的血都不知谁是谁的。

我身上疼了好几日，秦昭肩膀也疼了好几日。

但是婚也成了房也圆了。

严渊哥哥的信再也收不到了。

我如死鱼般对人生认了命。

心是死了，人却不能为了旧时爱人真的去死。

那不划算。

4

我每日见秦昭就当被狗咬，气急了也咬一口狗。

秦昭亦视折辱我为人生第一大快事。

他天不亮就要上朝点卯。

却非要将我也从软和的被窝里拎出来: 你夫君上朝，你凭什么睡懒觉?

我没睡够，头晕眼花地满肚子怒气。

于是看着他就讥讽:

我听闻那小皇帝凶狠嗜杀。

你这谏官还那样嘴贱。

指不定晚上就回不来了呢，是该送送你。

秦昭也气: 你看我回不回得来?

说完甩袖就气得狂奔了半里。

备好的驴车都只能在后面追。

待到下朝了，他又笑得贱兮兮地凑过来:

谨遵夫人教导，我今日上朝谨言慎行，就为了回来见夫人呢~

而我把牙都咬碎了: 算你命大

再后来这些都成了固定流程。

我眼睛都睁不开地送他上朝:

我就看你今日会不会被皇帝弄死。

穿着朝服的秦昭紧紧抱我一下，用力之大简直要把我抱死:

你等着瞧

下了朝之后他再耀武扬威:

哎呀，你夫君我又苟了一天呢~

你还得继续看我这张脸可怎么办呢，气死算了。

我咬牙瞪他。

而旁边赶驴车的来福还要感慨: 夫人与大人感情甚笃啊。

……

如此向死而生地过了三年。

某日早上他不小心碰掉了我的梳妆盒。

掉出了里面珍藏了三年的信件。

他冷冷问我: 严、渊、是谁?

我惊得一下子清醒，忙夺过他手中信件: 没谁

秦昭不由分说地掰开我的手，沉着脸看完了信件，当日他没等我送他便走了。

一直到日暮时分他才归家。

我从未见过秦昭生那么大的气，他的怒火简直要将屋顶都掀翻了:

严渊、严渊

你说的『白衣卿相，姿容天下无双』是他对不对?

我差点忘了他是监察御史。

他监察官员连对方如厕用几张手纸都能知道。

这一日时间够他将严渊查个底掉了。

见我不说话，秦昭又来回踱步冷笑:

原来当年镇上还有过这号人物。

你的『官拜公卿，执笏荣登天子堂』也是说他吧?

毕竟那时他都做了国子监祭酒了。

确实如此。

我那时刚收到他的信件，说他被迫做了祭酒。

所以拒绝秦昭时才有此言。

秦昭不住地发笑，可眼里却全然没有笑意:

我可真是可笑。

姝清，你与他是不是也觉得我可笑?

他笑声里的杀意与森然令我心惊。

他如今可不是那个抱着两只大雁的穷书生。

谁说监察御史不能做权臣?

他拿捏了满朝文武的把柄，他还是天子近臣，谁人不害怕被秦御史弹劾呢?

听闻他成日里笑眯眯地上朝。

要么不说话，一开口当日朝上就必定要死一个，人送外号血口杀神。

我有些惊慌地去拽他的衣袖:

嫁给你之后我就没见过他了你不要伤害他

秦昭面无表情，一指指掰开我的手。

我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当年分明是你横插一杠。

要论也是你的错，关严渊哥哥什么事?

我不许、不许你伤害他

秦昭看着我，又似乎是第一次看清我:

我在你心中便是如此小人?

你为他、这般说我?

我霎时噤声。

那夜他是在书房睡的。

我独自在卧房辗转反侧，流着眼泪也觉得委屈。

分明是他自己弄错了

他生生拆散了我与严渊哥哥。

我还没有找他算账呢，他又凭什么指责我?

我满腹怨气地睡着了。

次日早朝我起来，他又已经走了。

与我冷战是吧看谁更冷

我傲着一口气不低头。

可下朝后他却主动来找我，只是神色似笑非笑:

今日我邀了一位友人来家中做客。

我也很好奇——

能让夫人惦念多年的，究竟是何等风姿?

我胸中一把怒火烧得更旺了

叫人来家中吃酒算是什么?

他是想看严渊哥哥出糗，还是想看我出糗?

我生了赌气的心思，回屋盛装打扮了一番。

于是才有了这场不欢而散的宴席。

……

5

我本以为三年时间我能把严渊哥哥忘了。

可见了面才知道。

记忆来得如此汹涌，若是没有秦昭的横刀夺爱，或许我早就与严渊哥哥琴瑟和鸣了。

哪里还用得着在这里和他相看两厌。

此刻秦昭沉着一张脸拉起我的手:

走，跟我去上药。

那是方才捡碎瓷片割伤的。

瓷片的碎裂，又是因为严渊哥哥的那句与喜欢的人度过余生。

既然秦昭与我一对怨偶互相折磨。

为何不就此放过彼此呢?

我抽回自己的手道:

秦昭，不如我们和离吧。

秦昭骤然色变:

和离?然后让你改嫁严渊?

要让我放过你——

除非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