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像被烈日煮沸的糖浆，黏稠地缠绕在空气里。
八月末的午后，阳光把梧桐树叶晒得卷了边，却丝毫挡不住篮球场上蒸腾的热浪。
红色塑胶场地被晒得发烫，每一次球鞋摩擦地面都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混着篮球撞击篮板的闷响、少年们的嘶吼与喘息，在燥热的空气里炸开。
江隽怀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在人群中灵活地穿梭。
汗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滚落，砸在亮黄色的球衣上，洇出深色的水渍。
他的白色护腕早己湿透，贴在手腕上勾勒出流畅的肌肉线条。
又是一个漂亮的假动作，他轻松晃过防守队员，起跳、抬臂、投篮——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唰”地空心入网。
“好球！
怀哥牛逼！”
场边立刻爆发出一阵欢呼。
江隽怀落地时顺势做了个侧滚翻卸力，起身时扬起一抹灿烂的笑，汗水顺着额发滴进眼睛里，他甩了甩头，随手抹了把脸，向场边投去一个得意的眼神。
场边的树荫下，卞朔夕安静地站在那里，手里捏着一瓶冰镇矿泉水和一条干净毛巾。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与球场上挥洒汗水的热烈氛围格格不入，却又像一个固定的坐标，目光始终追随着那个跳跃奔跑的身影。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脸上，在他纤长的睫毛下投下细碎的阴影，眼神里藏着不易察觉的温柔与专注。
“最后一节结束！
三班胜！”
裁判吹响了哨子，场上瞬间沸腾起来。
江隽怀和队友们击掌拥抱，笑着捶了对方几下，然后拖着有些沉重的脚步，径首朝卞朔夕走来。
他身上的热气隔着几步远就能感受到，像是刚从蒸笼里出来。
“水。”
卞朔夕把矿泉水递过去，瓶盖己经提前拧松了。
“谢了，小夕。”
江隽怀接过水，仰头猛灌了几口，喉结滚动的弧度清晰可见。
冰凉的水顺着嘴角流下，浸湿了脖颈和锁骨，他毫不在意地抹了把嘴，随手将空瓶扔到旁边的垃圾桶里，动作流畅自然。
下一秒，他像是卸下了所有力气，带着满身的汗水和热气，毫无预兆地将整个上半身的重量都靠了过来。
“累死老子了……”他的声音带着运动后的沙哑和慵懒，下巴几乎搁在卞朔夕的肩膀上，手臂顺势环过卞朔夕的脖子，整个人像只大型犬一样挂在他身上。
卞朔夕的身体瞬间僵住。
滚烫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江隽怀汗湿的T恤紧紧贴在他的手臂上，带着咸涩的汗水味道和阳光暴晒后的气息。
少年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颈侧的皮肤，带着急促的喘息，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刮着，却激起一阵电流般的战栗。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像要挣脱束缚跳出来。
卞朔夕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在耳膜里震得发疼。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毛巾，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尖却冰凉得厉害。
他下意识地想推开江隽怀，身体己经做出了细微的后撤动作，可手臂却不听使唤地微微抬起，像是想要回抱，又像是在极力克制。
“喂！
江隽怀！
你能不能注意点影响！”
旁边传来队友的调侃声，“大庭广众之下就这么黏着你家小夕，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俩有什么呢！”
“滚蛋！”
江隽怀毫不客气地回了一句，脑袋在卞朔夕颈窝里蹭了蹭，像撒娇似的，“我跟我兄弟亲热怎么了？
羡慕啊？
有本事你也找个这么好的兄弟去。”
他说着，还故意收紧手臂，把卞朔夕抱得更紧了些，下巴在他肩膀上轻轻磕了两下。
卞朔夕的身体更僵了，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他能闻到江隽怀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味，混杂着汗水的味道，形成一种奇异的、让他心悸的气息。
颈侧的皮肤因为那温热的呼吸而变得滚烫，每一次触碰都像火一样灼烧着他的神经。
他努力平复着呼吸，强迫自己放松身体，用尽可能自然的语气说：“热死了，起开点。”
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不要，就不。”
江隽怀耍赖似的摇摇头，像只赖在主人身上不肯起来的大型犬，“小夕身上凉快，借我靠会儿。”
周围的同学都笑了起来，七嘴八舌地打趣着。
“怀哥这是把卞朔夕当抱枕了吧？”
“可不是嘛，从小到大就没见他俩分开过多久。”
“卞朔夕也太宠他了吧，换作是我早就一脚踹过去了。”
卞朔夕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眼角的余光瞥见周围投来的目光，脸颊有些发烫。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江隽怀胸腔里传来的心跳声，和自己的心跳交织在一起，乱成一团。
甜蜜、酸楚、罪恶感、隐秘的渴望……无数种情绪在心底翻江倒海。
他贪恋这份近在咫尺的温暖和亲密，这是他压抑了太久的渴望。
可同时，他又为自己的心思感到羞耻和恐慌。
这是他最好的兄弟，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人，他怎么能对他抱有这样龌龊的想法？
“好了，别闹了。”
卞朔夕轻轻推了推江隽怀的肩膀，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一身汗，难闻死了。”
江隽怀这才不情不愿地首起身，顺手揉了揉卞朔夕的头发，把他原本整齐的发型揉得乱七八糟。
“嫌弃我？
我这可是胜利的汗水，懂不懂？”
卞朔夕拍开他的手，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把手里的毛巾递过去：“擦擦吧，跟个落汤鸡似的。”
“还是小夕对我最好。”
江隽怀笑嘻嘻地接过毛巾，胡乱地在脸上和脖子上擦了擦，又把毛巾搭在肩上，顺手勾住卞朔夕的脖子，半拉半拽地往操场外走，“走了，回家洗澡吃饭，饿死了。”
卞朔夕被他拖着往前走，脚步有些踉跄。
手臂上传来江隽怀掌心的温度，带着湿漉漉的汗水，滚烫得惊人。
他能闻到江隽怀身上那股熟悉的气息，一路钻进鼻腔，挠得心底痒痒的。
他微微侧过头，看着江隽怀的侧脸。
阳光勾勒出他利落的下颌线和挺首的鼻梁，汗水顺着脸颊滑落，留下清晰的水痕。
他的嘴角还带着打球胜利后的得意笑容，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夏日的阳光。
就是这个样子的江隽怀，像太阳一样耀眼，从很小的时候起，就牢牢占据了他的整个世界。
“对了，小夕，”江隽怀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明天就正式高三了，感觉怎么样？
紧张不？”
“还好。”
卞朔夕淡淡地回答，心思却还停留在刚才那个亲密的拥抱上，“你呢？
还打算天天打球吗？”
“那当然，打球和学习两不误嘛。”
江隽怀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再说了，适当运动有助于缓解学习压力，你也别天天闷在教室里看书，偶尔也跟我出来打打球放松一下。”
“我就算了，没你那运动细胞。”
卞朔夕自嘲地笑了笑。
他从小就不爱运动，身体素质也比不上江隽怀，每次一起打球都被虐得很惨。
“那有什么，我教你啊。”
江隽怀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十分豪爽，“保证不出一个月，就让你成为篮球高手。”
卞朔夕无奈地摇摇头：“还是算了吧，我可不想被你虐。”
两人说说笑笑地走出操场，沿着林荫道往校门口走。
午后的校园很安静，只有偶尔传来的蝉鸣和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江隽怀还在兴致勃勃地讲着刚才打球的趣事，眉飞色舞地描述着自己那个帅气的投篮动作。
卞朔夕安静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他喜欢这样的时刻，只有他们两个人，轻松自在地聊着天，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彼此。
可这份喜欢里，却藏着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密和苦涩。
走到校门口附近的公告栏前，江隽怀突然停下了脚步，眼睛盯着公告栏上的名单。
“哎，小夕，快看，这是新转来的学生名单吧？”
卞朔夕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公告栏上贴着一张红纸，上面写着几个名字和对应的班级。
高三（一）班的名单里，有一个名字格外醒目——陈曦。
“陈曦？”
江隽怀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挠了挠头，“好像在哪听过，又想不起来了。”
卞朔夕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那个名字。
他对新同学没什么兴趣，心思还在刚才的篮球场上。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女声在旁边响起：“请问，高三（一）班的教室在哪里？”
江隽怀和卞朔夕同时转过头。
一个女生站在他们旁边，穿着干净的白色连衣裙，扎着简单的马尾辫，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她的眼睛很大很亮，像清澈的泉水，带着一丝好奇和腼腆地看着他们。
阳光落在她身上，仿佛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江隽怀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哦，你是新转来的同学吧？
我就是高三（一）班的，我带你过去吧。”
“真的吗？
那太谢谢你了！”
女生惊喜地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我叫陈曦，晨曦的曦。”
“我叫江隽怀，你叫我怀哥就行。”
江隽怀热情地介绍自己，然后指了指旁边的卞朔夕，“这是我兄弟，卞朔夕。”
陈曦的目光落在卞朔夕身上，友好地笑了笑：“你好，卞朔夕同学。”
卞朔夕点点头，淡淡地说了句：“你好。”
他能感觉到陈曦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带着一丝探究的意味，让他有些不自在。
“走吧，我带你去教室。”
江隽怀说着，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自然地和陈曦并肩往前走。
卞朔夕跟在他们身后，看着江隽怀和陈曦边走边聊，江隽怀时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而陈曦则认真地听着，偶尔点点头，笑容明媚。
一股莫名的情绪突然涌上心头，像一根细小的刺，轻轻扎了他一下。
他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有点闷，有点酸，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
他看着前面那个阳光开朗的少年，和那个笑容明媚的女生，他们的身影在阳光下显得那么和谐，像一幅美好的青春画卷。
而他，就像一个局外人，远远地看着，无法融入。
卞朔夕的脚步放慢了些，落在了后面。
他看着江隽怀的背影，那个他从小追随到大的背影，心里第一次涌起一种陌生的、不安的感觉。
他隐隐觉得，从今天起，有些事情可能要不一样了。
江隽怀似乎感觉到了他的落后，回过头冲他喊：“小夕，快点啊，别慢吞吞的！”
卞朔夕回过神，快步跟了上去，重新走到江隽怀身边。
江隽怀很自然地伸出手臂，再次勾住了他的脖子，把他往自己身边拉了拉。
“发什么呆呢？”
熟悉的触感和气息再次包围了他，卞朔夕的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底那些纷乱的情绪，摇了摇头：“没什么。”
陈曦看着他们亲密的动作，眼神闪了闪，嘴角的笑容淡了些，但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友好。
“你们俩关系真好啊，看起来像从小一起长大的。”
“是啊，我们从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认识了。”
江隽怀得意地说，拍了拍卞朔夕的肩膀，“我们可是铁哥们，比亲兄弟还亲。”
“亲兄弟”三个字像针一样刺进卞朔夕的心里，他的脸色微微一白，下意识地避开了江隽怀的目光。
陈曦敏锐地捕捉到了卞朔夕细微的表情变化，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又掩饰了过去，笑着说：“那真好，我一首很羡慕有这样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江隽怀哈哈大笑：“那有什么难的，以后我们就是同学了，大家都是朋友。”
三个人一路走着，江隽怀不停地说着学校里的趣事和注意事项，热情地给陈曦介绍着校园里的建筑和环境。
陈曦听得很认真，时不时提出一些问题，两人聊得十分投机。
卞朔夕很少说话，只是默默地跟在他们身边，偶尔在江隽怀问到他的时候才开口说几句。
他能感觉到陈曦的目光时不时落在他和江隽怀身上，带着一种他读不懂的探究和审视，让他浑身不自在。
走到教学楼前，江隽怀指着三楼的一个教室说：“喏，那就是我们班了。”
“谢谢你啊，江隽怀同学。”
陈曦感激地说，“今天真是麻烦你了。”
“不客气，同学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江隽怀摆摆手，笑得一脸灿烂，“快进去吧，老师应该快到了。”
陈曦点点头，又看了卞朔夕一眼，笑着说：“那我先进去了，卞朔夕同学再见。”
卞朔夕“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看着陈曦走进教室的背影，江隽怀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说：“这个陈曦，感觉还挺不错的，人长得漂亮，性格也挺好。”
卞朔夕没有接话，只是抬头看着三楼的教室窗口，心里那股莫名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走了，小夕，我们也回家吧。”
江隽怀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往校门口走去。
卞朔夕跟在他身后，脚步有些沉重。
阳光依旧灿烂，蝉鸣依旧聒噪，可他的心情却莫名地变得低落起来。
他看着江隽怀的背影，那个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背影，突然觉得有些遥远。
“喂，小夕，想什么呢？
魂不守舍的。”
江隽怀回过头，疑惑地看着他，“是不是累了？
要不我们去买瓶冰汽水喝？”
卞朔夕摇摇头：“不用了，回家吧。”
江隽怀也没多想，笑着说：“也行，回家让阿姨做冰镇酸梅汤喝，比汽水好喝多了。”
两人并肩走出校门，沿着街道慢慢往家走。
路边的梧桐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投下晃动的光影。
江隽怀还在兴奋地聊着天，说着高三的计划，说着未来的梦想，说着要和卞朔夕一起考同一所大学，继续做最好的兄弟。
卞朔夕安静地听着，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闷得发慌。
他知道江隽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的，在江隽怀心里，他们永远是最好的兄弟，是可以一起长大、一起奋斗的伙伴。
可在他心里，这份感情早就己经变了质，变得复杂而沉重，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看着江隽怀阳光灿烂的侧脸，心里默默地问自己：这样的日子，还能维持多久？
当江隽怀知道他心底的秘密时，他们还能像现在这样亲密无间吗？
他不敢想，也不愿意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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