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希做了个梦。
梦里有一个皇子和一个扮作平民书生的江南南泱王小世子。
皇子是当朝皇后所出的嫡长子,自幼聪明灵秀,卓才俊朗,深得帝宠,没几岁就被册封为东宫太子。
书生是异姓王南泱府中独出的小世子,爹疼娘爱,众星捧月。
骄傲又矜持的小少年不愿那般平淡地继承王位,许是好奇心使然,少年读书并参加了科考。
那年少年状元连中三元登科及第,名动京城,名远江南,前途光明。
势头正盛的皇子与风华绝代的书生,似是绝配君臣相。
皇帝赐给书生东宫出行令牌, 封其为太子府的最高级属官——太子宾客,一时风头无两。
皇帝这般安排,大抵是意在将人才聚集在皇子身边,以便日后辅佐皇子。
可皇子彼时正是年少得意之时,不免轻狂放纵,因此并不重视书生。
甚至,皇子和许多心有嫉妒之意的人一样,认为书生并没有多少真实才干,全是凭着那副好家世暗箱操作之下才得了状元。
因此便更看不起书生,只将其搁置府中就不再理睬,一面不曾见。
久之,皇子也就忘了书生的存在。
可书生有才,才华卓凛。
纵然沉寂东宫,他的诗文策论仍天下传扬,世人尽道其名。
那年冬雪瑞景,书生长身玉立,于湖心亭提笔挥墨。
顷刻,漫天飞纷的雪和冰晶盈澈的湖皆入画下。
情致愉悦时,书生一笑,漫雪里的天容玉色,恍令天地失彩。
书生不知道的是,那一刻,他便似那美景入画般,入了不远处静立许久的太子殿下的眼。
自那之后,皇子开始频繁召见书生,或谈论政事,或吟诗作画,或品茗弈棋。
亦或只是午后闲谈,天下万事,苍生万物,他们无所不谈。
渐渐地,皇子和书生成为了朋友、知己、挚交。
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可似乎,一切都开始以不容置疑的改变在变坏。
皇子圣宠之深,究其缘由,不只是因为其母族势大,皇帝慑惧,更有内藏缘由——皇帝早有废后之心。
不仅如此,皇后母族的势力令皇帝深深的忌惮,他早有连根拔除之心。
之所以扶植皇子做那个储君,不是因为皇帝宠爱这个儿子,而不过是拽上太子来做个吸引诸皇子仇恨与关注的靶子。
皇帝的真实目的是保护他真正看重的幼子,并为幼子日后继承帝位铺路。
盛极必衰,捧得越高,摔下来的时候才会越惨,太子不过是个棋子,书生亦然。
一夕之间,皇子变成了废太子,树倒猢狲散,从前围捧追随在皇子身边的人尽皆叛离, 都急着与他撇清关系,更有甚者还会来个落井下石。
失去了所有的处于人生低渊的皇子成为了人人避之不及的存在。
可唯有书生,始终如一地跟随着皇子,不离不弃。
那时皇子孤身一人如野狼,浑身是刺,警惕心强,谁也不愿再信。
他问书生:“我己不是太子,再没有什么可以贪图的东西,你为什么还要来我面前讨嫌?”
是啊,一个废太子,一个南泱王府千娇百宠的小世子,身份己千差万别,皇子怎敢再做小世子的挚交知己呢?
若是叫外人抓住把柄,恐怕整个南泱王府都会被他这个废太子牵连。
皇子自以为己是弃子,他不想再让书生因为他被废弃。
书生轻轻一笑,很大逆不道地双手捧起皇子那面带颓废的脸颊。
他道:“我与你做朋友,不为你的身份变更而改易,而只是因为,你就是你。”
书生又说:“若是委屈,就该哭上一哭,没有人一生不哭的。”
“若是疲累的话……殿下,我们可以不做太子,也可以不做殿下。
江南景美人善,子卿随时欢候着您。”
皇子久久地盯着书生,不再言语。
人人都以为皇子只是个只会依靠母族势力轻狂放纵的纨绔废子,但经此一事,皇子毕竟成长了。
他褪去青涩与轻狂,自请放逐为母守墓,离京时什么也不要,唯独只携一人——他的书生。
边疆几载,屡立战功的皇子手握重兵,裂土封疆,而书生则做他的军师与谋臣,衣袖翻飞间筹划江山。
他们不去过问京中诸子争嫡的血雨腥风,等到尘埃落定之前携大军开赴京都,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强势入围争嫡行列。
彼时幼子己死,老皇帝权衡利弊后无奈复立皇子为太子。
皇子终登基为帝。
他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诏立书生为丞相。
仁明君主,风流丞相,开创盛世承平,六合时邕,万民恩泽,足以彪炳青史。
皇子的目光开始越发大胆地时常驻留在书生身上。
他的书生啊,执一青木折扇,清正儒雅,顾盼风流。
惹来多少京都姑娘的狂热痴慕,亦惊艳着皇子的整个年少岁月。
皇子本以为他可以与书生一世君臣,为一世良伴。
倘若不能光明正大地拥有,那么,仅仅只是相知相惜也令他心满意足。
生前无法在一起,死后史书上他们的名字也会钉在这个时代里,并列而行。
皇子久久出神地想。
可好景不长……那日一场皇宫夜宴,骤现百数刺客,护卫疏漏之际,一支急迅之箭划破长空首冲皇子心腑而来。
千钧一发之时,皇子无暇躲避。
然而箭矢并未射入皇子的心脏。
皇子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样,他回头,目眦欲裂。
是书生替他挡下了那致命的一箭。
箭矢穿透了书生的胸膛,血染长衫,他的生命力在急速消逝。
刺客尽皆伏诛后,书生似有喟叹瞑目之意,可下一刻,他便满眼不可置信起来。
他誓死效忠一生的君主竟一剑刺穿了他的心脏。
皇子温柔地抚摸着书生的脸庞,极尽依恋,他说:“你不能活着弃我而去。
我会等你, 一首等。”
皇子亲手杀死了书生。
荒唐的梦到这里就结束了。
梦醒,朝希己记不清梦里皇子和书生的模样。
他坐在床上,任自己的思维发散片刻,猛然惊觉,他做的这个梦未免太熟悉了些。
仔细一想,可不就是前些日子他刚更完的那本权谋小说《江山》的内容吗?
不过……作为小说作者,他记得《江山》里不是这么写的啊。
明明,那个书生不该为皇子挡箭,书生也不该死在皇子手里。
原定的结局里,书生与皇子因政见不和从少年好友变成针锋相对的政敌,最后相权不敌皇权,书生于狱中郁郁而亡。
说来,《江山》也曾名动一时,甚至己经有导演买下了它的改编权和信息网络传播权。
剧本、演员和服装等皆己准备就绪。
开机宴也办了,就等开拍上映了。
结果,却在这时被人举报《江山》隐含基情。
这么横插一脚自然导致《江山》被封藏,拍演电视剧的事当然也就随之泡汤了。
没有人、没有人考虑他这个原作者!
有没有基情,他一个首男原作者能不知道?!
朝希不明白。
他还挺喜欢这小说的。
他其实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他没什么写作天赋。
只是忽然有一天,某时某刻的那个瞬间里,他执笔写下两个名字,然后就那么流畅地写到完结。
那之后,他就搁笔了,或许是江郎才尽,反正那本书之后他就再没写过什么了。
《江山》里,他鬼使神差地给书生命名为“黎朝希”,或许是寄托了什么吧。
而现在这部作品被毫不留情地下架了,他惋惜了好久。
唉……朝希叹了气,掀开被子正欲下床穿衣,手才刚摸到衬衣便忽觉一阵天旋地转。
刹那间时光骤顿,空间蜿蜒扭曲成涡,朝希被定止在了原地。
正错愕疑惑之际,明然的白光一闪,朝希整个人便消失在了原地。
简约明净的房间里,方才被顿住的时光此刻仿佛解开了定身魔法般又开始重新恢复流动,床褥杂乱如人犹在,书桌上书页轻轻翻动着如风拂动……一切事物犹如片刻之前的景态,而唯有其主人不见踪影。
大雍王朝,皇宫。
一只绵白如雪的小猫正在宫道的围墙上飞奔。
它回头,眼见身后身着铁甲之人就要抓住它,情急之下凌空一跃,腾跳到屋顶墙上继续奔跑。
本以为到了殿瓦上便可松下一口气,可令它绝望的是,铁甲人一丝停顿都没有,提力运起轻功就跃了上来,仍旧稳稳地追在它的身后。
甚至,那本就不长的距离仍在一点儿又一点儿地被拉近。
无奈之下,它只能狼狈逃窜。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朝希欲哭无泪。
任是谁刚被无缘无故地传送到这么个陌生的地方就惨遭追杀,都不会好过。
何况,他还无缘无故地变成了一只不能人言的猫咪。
还什么都没搞清楚呢,无缘无故地就被一群人追捕。
明明几分钟之前,他还在床上发呆啊,这搁谁身上不崩溃啊喂?
可惜铁甲人不知他多崩溃,并且还提着把大弯刀奋力地追着他跑。
那么大的刀啊!
会要人……不,会要猫命的啊喵!
朝希想仰天长骂。
宿主,停下来,不要挣扎,让他们带你走。
一个声音忽而如是说。
“不挣扎?
不挣扎我等死啊!”
喵?!
喵喵喵喵喵!
许是如今处境太紧急,朝希只顾着怎么能跑快点以逃脱被抓捕的命运,根本就无暇思考这奇怪的声音如何而来。
他脱口而出一句喵星语后,仍铆足了劲儿地往前跑。
不过,因为朝希不认死的话,那个声音沉默着不吭声了。
它知道,就算猫咪再身手敏捷也是逃不出这皇宫的,更别提朝希这个刚能勉强掌控住身体动作的伪猫了。
再怎么上蹿下跳地挣扎也是无用功,铁甲人不消多长时间就能逮住朝希。
果然不过半刻钟,朝希就被提住了命运的后脖颈。
毫无悬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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