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家村烧起来了。
火光不是慢慢亮起的,是“轰”地一下,猛地蹿上了天,像一头蛰伏己久的凶兽骤然睁开了赤红的眼,把沉沉的夜幕撕开一道淌血的口子。
五岁的周玉凌被娘亲死死按在怀里,颠簸得厉害。
娘亲的心跳像擂鼓,一下下砸在她耳朵上,又快又慌。
呛人的烟味混着一种他从未闻过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拼命往鼻子里钻。
到处都是哭喊声、尖叫声,还有房屋倒塌的轰隆巨响。
“娘……”他刚怯怯地叫出一声,就被娘亲更用力地搂紧,几乎喘不过气。
“凌儿不怕,别看!”
娘亲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周玉凌听不懂的绝望。
可他还是从娘亲臂弯的缝隙里看见了。
一道黑影,很高大,几乎不像人,手里拿着些奇怪的东西,反射着跳跃的火光,亮得刺眼。
那黑影只是一挥,平日里一些熟悉的身影猛地一僵,然后软软地倒了下去,再也没动静。
还有更多的黑影,在火光里晃动,沉默地挥砍,利落地杀人。
这不是他熟悉的余家村。
这里的夜晚只有虫鸣和狗吠,还有爹在油灯下修补农具的剪影。
可现在,这里变成了他噩梦都不敢梦到的样子。
娘亲抱着他,躲闪着,奔跑着,最终踉跄着躲进村尾那间堆放杂物的破屋。
屋里没有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不祥的红光,把一切照得影影绰绰。
娘亲把他塞进角落一个空了的、散发着霉味的腌菜大缸里。
“凌儿,乖,躲在这里面,无论如何不要出来!
不要出声!”
娘亲的声音压得极低,抖得厉害,冰凉的眼泪滴在周玉凌的脸上。
“娘……”周玉凌吓坏了,小手紧紧抓住娘的衣角。
娘亲狠心掰开他的手指,最后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五岁的孩子根本无法理解,里面有滔天的恐惧,有不舍,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还有一丝……歉疚?
“记住,活下去!”
娘亲说完,猛地盖上了缸盖。
沉重的黑暗和窒息感瞬间包裹了他。
外面的一切声音变得模糊不清,只有他自己砰砰的心跳和压抑的抽泣。
他听到娘亲似乎搬了什么东西抵住缸口,然后,脚步声远去了。
他听话地缩着,一动不动,小小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僵硬。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很短,也许很长,缸盖突然被一股大力猛地掀开!
冰冷的空气涌进来,同时涌入的还有漫天火光和一道狰狞的黑影。
那黑影太高大了,背对着光,面目一片模糊,只有一双眼睛,冷得像淬了毒的刀子,精准地锁定了缸底缩成一团的他。
周玉凌吓得连哭都忘了,只会睁大眼睛看着那恶魔俯身,一只戴着黑色护腕的手向他抓来。
就在那指尖即将触到她的刹那——另一道身影猛地从旁边扑了过来,死死抱住了那黑影的手臂!
是余烬!
村里一首和他一起玩的那个哥哥“小凌,跑——!”
余烬死死的抱着那只手臂,用了全身力气嘶喊,声音扭曲变形。
那黑影似乎极其不耐,反手一挥。
周玉凌只看见一道黑光闪过邻家哥哥的声音戛然而止。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拉长了。
周玉凌看见那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身体软了下去,像一片被风吹落的叶子,慢慢倒向地面。
那道身影倒下前,张嘴道跑——然后,一片猩红溅了上来……世界的声音潮水般退去。
周玉凌什么也听不见了,只是呆呆地看着倒下的身影和那迅速漫延开的、深色的、在火光下发暗的液体。
那黑影再次转向周玉凌。
极致的恐惧终于冲垮了神经,他发出了一声极其尖利短促的、不似人声的哭叫,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从缸里爬出来,跌跌撞撞地冲向屋后。
身后是逼近的脚步声,死亡的阴影紧紧贴着他的后背。
周玉凌只知道拼命地跑,赤脚踩过冰冷的地面、尖锐的石子、滚烫的灰烬。
村子己经成了一片火海,热浪灼得皮肤生疼。
前面就是村后那条冬天会结冰的河!
河水在黑夜里翻滚着幽暗的光,水面上漂浮着一些看不清的杂物和……可怕的暗红。
周玉凌毫不犹豫,纵身跳了下去!
刺骨的冰冷瞬间淹没了他,像无数根针扎进皮肤。
河水猛地灌入口鼻,窒息感攥住了喉咙。
他扑腾着,挣扎着,身子却不受控制地往下沉。
火光在水面上晃动,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岸上那道追来的、立在火光前的黑色剪影,冷漠地注视着河面。
冰冷的河水裹挟着他意识被一点点抽离,沉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再次有模糊感觉时,是彻骨的冷,和一种奇怪的颠簸。
好像是在谁怀里,移动得很快。
鼻尖萦绕着一丝极淡的、清冽好闻的气息,像是雪后松针的味道,驱散了一些那令人作呕的血腥和焦糊气。
周玉凌费力地想睁开眼,却只掀开一条细缝。
朦胧的视线里,是一截线条冷硬的下颌,还有垂落的几缕银色发丝,被风吹着,偶尔扫过他的额角。
抱着他的手臂很稳,传来的温度却是温凉的。
她太累了,太冷了,那一点模糊的感知很快再次被黑暗吞没。
……几日后青色床帐内一个五六岁的幼儿正沉沉睡着。
孩子睡在一张柔软的床上,身上盖着素净的被子。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和一种宁静的檀香气屋子门口有两道鬼鬼祟祟的身影,那是一个少年和一个小女孩,两个孩子在门口好奇的向屋内张望。
一个穿着道袍、面容慈和的老者正坐在床边,见他眼,微微倾身,声音温和:“孩子,你醒了?”
周玉凌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只有一双眼睛茫然地看着他。
“莫怕,”老者轻轻拍了拍他“这里是云鹤山清静崖,老道云漱,是此间主人。
你己安全了。”
云鹤山?
清静崖?
云漱?
这些名字对他来说全然陌生。
他转动着眼珠,打量这间简洁却雅致的屋子,窗外可见嶙峋的山石和缭绕的云雾。
然后,这一切他都觉得全然陌生,也想不起什么来。
无措与茫然袭击着这个幼小的孩童“哇……“嘹亮的哭声突如其来,饶是云漱道人也惊了一下,门口的两个孩子赶紧跑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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