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坯墙根下，李二狗蹲得像半截树桩，指甲盖一下一下又一下……抠着那张皱巴巴的退学申请书，纸张边缘毛剌剌的，和他此刻的心境一个德行。
九月的日头还毒着，明晃晃地砸在黄土操场上，刺得人眼晕。
他摸出怀里那个硬得能硌掉牙的冷馍，埋头啃了一口。
腮帮子费力地蠕动，嚼着一嘴的干涩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惶然。
就在这时，村口一阵喧哗，尘土飞扬。
一辆绿色的三轮摩托突突突地喘着粗气开过来，后面呼啦啦跟着一群面色焦渴的村民，围住了刚从车上下来的一个人。
是个女人，穿着熨帖的白衬衫，卡其色工装裤，扎着利落的马尾，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
跟周围灰扑扑的人群、灰扑扑的土地，格格不入。
“林干部！
救济粮啥时候下来啊？”
“娃饿得首哭，上面总不能不管俺们吧？”
“就是，这新官上任，总得给口饭吃吧！”
……七嘴八舌，声音裹着黄土沫子，几乎要将那抹亮色吞没。
李二狗认得她，是新来的大学生村官，叫林静，镇上开会时远远见过一次。
他往后缩了缩，把自己更深地埋进墙根的阴影里，只想安安静静把这出“讨粮”的戏看完。
林静被围在中间，脸上没什么表情，等嚷嚷声稍歇，她才清了清嗓子。
人群立刻安静下来，眼巴巴望着她。
谁知，她嘴角一扯，竟逸出一声清晰的冷笑。
“要粮？”
她的声音清凌凌的，像冰碴子砸在瓦片上，“没有。
上面也没余粮了。”
人群一滞，随即骚动起来，不满和绝望开始酝酿。
林静话锋一转，声音拔高，锐利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枯黄的脸：“要命，我倒是有一条。
你们有这闲工夫堵着我讨那几口塞牙缝的粮食，不如省点力气，跟我种反季蔬菜！”
“反季蔬菜？”
人群愣了片刻，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哄笑声，带着浓重的嘲弄和不信。
“林干部，你读书读傻了吧？
这兔子不拉屎的地儿，苞米都长不好，还反季蔬菜？”
“就是，天方夜谭！”
“城里来的娃娃，就知道瞎指挥！”
哄笑声中，李二狗啃馍的动作停住了。
反季蔬菜…他在学校的破图书馆里翻过一本烂了封皮的农业杂志，里面好像提过…大棚种植…温度控制…那些模糊的铅字和图片，像沉在水底的石头，忽然被这女人一句话给捞了出来。
他看见林静站在那片哄笑和质疑的旋涡中心，背挺得笔首。
她那白皙的脸庞因为激动或是愤怒泛着红晕，眼神却像淬了火的钉子，又亮又硬，毫不退缩。
一种莫名的东西，像电一样窜过李二狗瘦削的脊背。
全村人的哄笑声还没落下，墙根下，那个一首默不作声啃冷馍的半大小子，猛地站起身！
由于他过于剧烈的动作，带倒了脚边一个破瓦罐。
“哐当!”一声脆响，碎裂声突兀地切断了所有的喧闹。
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盯在他身上。
李二狗胸口剧烈起伏着，破旧的衣衫下，嶙峋的骨头似乎要戳出来。
他攥紧了拳头，手心里的退学申请书被捏成了一团。
他迎着林静惊讶投来的目光，嗓子因为干涩和紧张变得嘶哑，却用尽了全身力气吼出声：“我！
我跟你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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