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宇觉得,海市的夏天,就像一个巨大的、充满汗味的桑拿房。
而早高峰的地铁,就是桑拿房里的核心体验区,还是团购爆满的那种。
他,吴宇,新鲜出炉的大学毕业生,正以一种扭曲的、近乎瑜伽高手的姿态,镶嵌在汹涌的人潮里。
鼻尖前方三厘米,是某位大哥汗涔涔的后背;左手边,是一位小姐姐精心打理、却在此刻略显凌乱的刘海;右手死死抓着的拉环,仿佛是他与这个世界唯一的、摇摇欲坠的连接点。
身上那套斥巨资(对于他来说)购置的面试专用西装,经过一个小时的挤压和汗水的洗礼,己经皱巴得像块用过期的抹布,紧紧地黏在身上。
这是他唯一的门面,此刻却成了痛苦的刑具。
“哧——”地铁到站的刹车声,如同天籁。
吴宇随着人潮被“吐”了出来,站在站台上,贪婪地呼吸着——呃,混合着消毒水和包子味的空气。
好吧,至少比车厢里那混沌的气息强点。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裤兜,里面安静地躺着他最后的尊严——一张皱巴巴的百元大钞,以及几个钢镚。
手机震动了一下,不是offer,是房东阿姨那准时得像原子钟的微信:“小吴啊,下季度房租方便的话这周转我一下哈,谢谢啦。
[笑脸]”下面紧跟的支付宝收款码,像极了游戏里的终极BOSS,散发着“此路不通”的光芒。
吴宇点开银行APP,看着那屈指可数的三位数余额,感觉刚才吸入的那点混合空气都变成了铅块,沉甸甸地坠在胃里。
“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块有多难吃。”
吴宇脑子里莫名冒出这句被改编了的台词,耷拉着脑袋,像只被雨淋透的土狗,朝着租住的“窝”挪动。
路过那家总飘出诱人香味的烧腊店,他狠狠咽了口口水,加快脚步。
“幻觉,都是幻觉,康师傅才是永恒的归宿。”
他喃喃自语,进行着艰苦的自我催眠。
“嘿!
哥们儿!
长点眼睛!”
一声粗鲁的吆喝伴着电动车喇叭的尖啸,差点把他送走。
一个外卖小哥风驰电掣地擦着他身边掠过,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和一句飘散在风里的“**!”。
吴宇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还好,穷得叮当响,吓不死。
他环顾西周,行人们面无表情,步履匆匆。
巨大的广告牌上,明星们用完美无瑕的笑容推销着普通人几个月工资都买不起的手机;玻璃橱窗里,模特冷漠地展示着最新款的时装,仿佛在说:“看什么看?
穷鬼。”
这一切的繁华和活力,都与他,吴宇,刚刚面试失败的应届毕业生,没有一毛钱关系。
他像个误入高端派对的流浪汉,浑身都写满了“格格不入”。
终于蹭到那栋颇有年头的居民楼下。
楼墙斑驳,爬满了各种线路和“通下水道”、“开锁”的小广告,像一件打满了补丁的旧衣服。
这,就是他在这座光鲜都市里唯一的落脚点。
楼道里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像是老油烟、潮湿的墙皮和某家今晚炖了萝卜牛腩的混合体。
合租的室友似乎都不在,难得的清静。
他推开自己那间小屋的门,一股热浪混合着板材和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亲切地欢迎他回家。
十平米,一张吱呀作响的硬板床,一个摇晃的简易衣柜,一张桌角垫了纸巾的旧书桌,挤得满满当当。
没有窗户,大白天也得开灯,好处是省了买窗帘的钱。
他甩飞了那双硌脚到想报警的廉价皮鞋,把领带扯下来扔到一边,像一袋被抛弃的建筑垃圾,重重地把自己砸在床上。
床板发出痛苦的呻吟,抗议着这粗暴的待遇。
完了。
简历石沉大海,面试屡战屡败,房租如期而至,钱包日渐消瘦。
曾经的雄心壮志,对未来的无限憧憬,都被现实这头巨兽嚼吧嚼吧,吐出来只剩下一地狼藉和迷茫。
“回家吗?”
这个念头闪过,随即被他自己摁灭。
想起父母关切又小心翼翼的眼神,还有那并不宽裕的家境,他开不了口。
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叫起来,提醒他现实的另一重暴击。
晚餐——如果一包红烧牛肉面能算晚餐的话——还在桌上等着他临幸。
他认命地叹口气,摸索着坐起身,伸手去按床头那个老旧的开关。
“啪嗒。”
按钮发出清脆的响声,但头顶那盏廉价的吸顶灯,却毫无反应,像个闹脾气的小孩。
“不是吧?
阿sir?
连你都欺负我?”
吴宇嘟囔着,心情瞬间跌穿地板。
他检查了一下墙上的电闸,没问题。
又不死心地啪啪按了好几下开关。
灯,依旧固执地黑着脸。
“真是倒霉他妈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
他低骂一句,感觉人生的挫败感达到了顶峰。
他掏出手机,想借个光找找泡面在哪,却惊讶地发现,手机屏幕也开始抽风似的闪烁起来,亮度忽明忽暗,还伴随着一种极其细微、几乎听不见的“滋滋”声,像是电量耗尽前的哀鸣。
“???”
吴宇愣住了,“哥们儿,我虽然穷,但昨天刚给你充满电啊!
你这演技有点浮夸了嗷!”
但下一秒,一种奇异的感觉攫住了他。
周围的黑暗似乎……不再纯粹?
空气中仿佛有极其微弱的、如同高温天远处路面扭曲空气般的涟漪,在缓缓荡漾。
肉眼难以捕捉,却能清晰地“感觉”到。
鬼使神差地,他凭借着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朝着书桌方向,试探性地伸出了手。
指尖先是碰到冰凉的桌面,然后是几张被拒的简历,一支快没墨的中性笔……最后,碰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的小东西。
是那个小玉佩。
前几天楼下遛弯,看到一个老太太摆地摊,卖些零零碎碎的旧东西,可怜巴巴的。
他一时心软,在一堆锈迹斑斑的钥匙扣和褪色的发夹里,花了十块钱,买下了这个灰扑扑、刻痕都模糊了的玉佩。
买回来后就觉得冲动了,十块钱够买两包泡面呢!
于是随手就扔在了桌角吃灰。
此刻,这枚价值两包泡面的玉佩,正微微地发着烫。
并且,它正在以一种极其轻微、但绝对真实的频率,高速震颤着!
同时,他眉心深处,似乎也有什么东西,被这震颤悄然引动,产生了一种微弱的、酸涩的共鸣感,像是很久不运动的关节突然被拉伸。
手机屏幕的闪烁和那细微的“滋滋”声,戛然而止。
吸顶灯“啪”地一声,恢复了照明,惨白的光瞬间充满了这个小小的空间。
吴宇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惊疑不定地看看桌上那枚恢复平静、仿佛无事发生的玉佩,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眉心。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饿出幻觉了?
还是压力太大导致神经错乱?
可指尖那残留的微烫触感和震颤感,以及眉心那短暂的、清晰的酸涩感,都真实得不像话。
他盯着那枚玉佩,眼神变了。
路灯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在其表面投下微弱的光晕,那模糊的刻痕似乎也显得神秘了起来。
“兄弟,”他对着玉佩喃喃自语,“你最好真有点东西,不然我那两包泡面可就打水漂了。”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喧嚣璀璨,掩盖了所有微小的不寻常。
但吴宇知道,有什么东西,己经在他这间除了穷一无所有的破屋里,悄悄地、不对劲了。
这十块钱买来的玩意儿,到底是什么?
而刚才那种感觉,又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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