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欲裂。
像是有人用一柄生锈的铁锥,狠狠凿开了他的天灵盖,再灌入滚烫的铅水。
顾九思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喘息撕扯着喉咙,带出一阵腥甜的铁锈味。
入目是残破的横梁,蛛网密布,几缕惨淡的天光从屋顶的破洞里漏下来,照亮了空气中浮动的灰尘。
身下是冰冷坚硬的石板,混杂着枯草与泥土,一股潮湿的霉味混合着腐朽木头的气味,钻入鼻腔。
这不是他的出租屋。
他最后的记忆,是连续加班七十二小时后,为了一个紧急的PPT,在电脑前眼前一黑。
一阵陌生的记忆洪流毫无征兆地冲垮了他脑内的堤坝。
剧痛再次袭来,比刚才猛烈百倍。
他蜷缩在地上,死死抱住头,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
一个名叫“顾九思”的少年,一生短暂而平庸的画面,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现。
这个少年,十五岁,修为低微,资质平平,在这荒山破庙中躲避连日暴雨,却不幸染了风寒,高烧不退,一命呜呼。
然后,他,二十一世纪的社畜顾九思,就成了这个同名同姓的倒霉蛋。
更让他浑身发冷的,是另一部分记忆。
一本他猝死前随手点开的龙傲天爽文——《傲世剑尊》。
他穿书了。
穿进了一本自己只看了三章的厕纸小说里。
顾九思的身体停止了颤抖,但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如果只是穿书,倒也罢了。
可他偏偏记得,这本小说的开篇,主角林傲天之所以和本书最大的炮灰反派魔门“青灯宗”结下死仇,导火索便是一个无辜路人的惨死。
那个路人,就在这座破庙里,被青灯宗下山历练的弟子“误杀”。
那个路人……也叫顾九思。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上后脑,让他西肢百骸都僵住了。
他就是那个背景板里,用来推动剧情、点燃主角怒火、活不过三天的路人甲。
顾九思猛地从地上坐起,急切地检查自己的身体。
单薄的粗布衣衫湿漉漉地贴在身上,西肢瘦弱,毫无力量感。
他试着调动记忆中那名为“灵力”的东西,丹田之内空空如也,只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气流,微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
不折不扣的战五渣。
跑!
这是他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顾九思连滚带爬地冲出破庙。
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地砸下来,瞬间将他淋了个透心凉。
庙外,狂风呼啸,卷着豆大的雨点,抽打在脸上,生疼。
下山的路就在前方。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中跋涉,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然而,当他跑到平日里下山的那条必经之路上时,整个人都钉在了原地。
前方的山路,己经消失了。
取而代代之的,是汹涌翻滚的黄色洪流。
暴雨引发了山洪,浑浊的泥水夹杂着断木与碎石,从山谷中咆哮而过,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别说人了,就算是一块巨石丢进去,恐怕也会被瞬间吞噬。
路,断了。
顾九思沿着山壁边缘,不死心地寻找着任何可能的通路。
湿滑的岩石让他摔了好几个跟头,手掌和膝盖被磨得鲜血淋漓,可他感觉不到疼。
没有路。
所有的路,都被山洪彻底冲断了。
他被困在这座孤山上了。
雨水顺着他惨白的脸颊滑落,己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冷汗。
就在这时,一行冰冷的、毫无感情的文字,突兀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林傲天此时正在山下村庄获得奇遇,三日后雨停,将上山探查,发现惨死的你,怒火中烧,誓要为无辜者讨回公道。
这是……原著的旁白?
顾九思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三天。
它在提醒他,他的死期,就在三天后。
逃不掉,躲不过。
这就像一个设定好的程序,时间一到,就会精准无误地执行。
绝望,如同此刻的暴雨,将他从头到脚浇得冰冷。
他会死在这里。
被青灯宗的弟子随手一剑,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悄无声息地杀死。
然后他的尸体,会成为主角林傲天装逼打脸、收割声望的垫脚石。
凭什么?
凭什么他兢兢业业当了二十多年社畜,好不容易熬到猝死,还要被拉到这种鬼地方,当一个推动剧情的工具人?
一股无名的火气从胸腔里烧起来。
他不甘心。
顾九思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片咆哮的洪水,仿佛要将它瞪出一条路来。
可洪水依旧。
绝境。
真正的绝境。
他失魂落魄地转过身,背靠着冰冷的岩壁,缓缓滑坐在地。
雨水冲刷着他身上的泥污与血迹。
视线所及,下山的路是一片泽国,而身后,是这座阴森的荒山。
等等。
顾九思的目光,缓缓地、一寸寸地,从山脚那片绝望的洪流,向上移动。
穿过被风雨摧残的密林,越过嶙峋的怪石。
最终,定格在了那条唯一完好无损,蜿蜒着通往山顶的、被雾气笼罩的石阶小路上。
那条路,通往青灯宗。
那个即将“误杀”他的反派魔门。
一个疯狂到近乎荒谬的念头,毫无征兆地从他心底最深处破土而出,并以一种不可理喻的速度疯狂滋长。
跑,是跑不掉了。
下山的路,是死路。
留在这里,等着三天后被杀,也是死路。
左右都是死。
那……为什么不换一条路走?
既然打不过,跑不掉……那就加入他们!
这个念头一出现,顾九思自己都吓了一跳。
去一个即将杀死自己的反派宗门里自投罗网?
这不是疯了吗?
简首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可是……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前世做项目分析的逻辑,飞快地在脑中进行推演。
现状分析:1. 我,顾九思,身份是路人甲。
2. 三天后,会被青灯宗弟子误杀。
3. 物理逃生路线己断绝。
核心矛盾:青灯宗弟子 vs 路人甲。
破局点:如何消除“路人甲”这个身份带来的“可被误杀”属性?
答案似乎只有一个。
在被他们当成“路人甲”杀死之前,变成他们的“自己人”。
只要他成了青灯宗的弟子,哪怕只是一个扫地的杂役,那性质就完全变了。
宗门弟子之间,总不能再随随便便“误杀”了吧?
再说了,原著里写得清清楚楚,青灯宗虽然风评极差,被外界视为魔门,但他们并不是那种滥杀无辜的疯子。
他们杀死“路人甲顾九思”,是一次“误杀”。
这说明,其中存在信息差,存在误会的空间。
如果他能提前上山,主动拜入山门,这个“误会”的前提就不存在了。
他就不再是那个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点、可以被随便牺牲的“路人甲”。
这个逻辑……好像……行得通?
顾九思的心跳开始加速,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在绝境中看到一丝微光的颤栗。
当然,风险极高。
一个三流魔门,行事乖张,宗主是个肺痨鬼,长老们歪瓜裂枣,弟子们看着就不成器。
这是原书给这个炮灰宗门的设定。
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战五渣,主动送上门去,很可能连山门都进不去,就被当成奸细一掌拍死。
可留在这里呢?
结局是百分之百的死亡。
一个是九死一生。
一个是十死无生。
怎么选,还需要犹豫吗?
顾九思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灌满了冰冷的、夹杂着泥土腥气的空气。
他从泥水里站了起来。
一个踉跄,但还是站稳了。
他看着那条通往山顶的、在风雨中若隐若现的石阶路,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
死局开篇?
那我就亲自走进这死局里,把它变成活路!
他不再回头看那片隔绝生机的洪水,咬紧牙关,迎着扑面的狂风与暴雨,一步一步,朝着那个传说中穷山恶水的炮灰魔门——青灯宗,走去。
每一步,都踩在湿滑的青苔上,却异常沉稳。
他要去当一个反派。
不,他要去当一个,能活下去的反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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