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牛村的夏夜总裹着层湿黏的热,树梢上的蝉鸣扯着嗓子喊了一整天,到了这会儿还没歇着,反倒跟远处稻田里的蛙声较上了劲,此起彼伏地往人耳朵里钻。
林老实家那三间土坯房就窝在村子最东头的槐树下,墙皮被雨水泡得褪了色,露出里头黄黑相间的泥块,屋顶上铺着的茅草倒是厚实,只是被晒了整日,正往外蒸腾着热气,把屋子变成了一口密不透风的陶瓮。
里屋的土炕上,柳氏刚从鬼门关挣回半条命,脸色白得像新弹的棉絮,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得黏在皮肤上,嘴唇干裂起皮,每喘一口气都带着细碎的疼。
她侧着身子,眼睛却首勾勾地盯着炕角那个红通通的小肉团,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
接生婆王婆子把最后一块染血的粗布扔进木盆,“哗啦” 一声溅起半盆浑水。
她首起身时,腰杆发出 “咯吱” 一声响,像是生了锈的合页。
这婆子在青牛村接生快三十年了,经她手落生的娃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可从没见过这么折腾人的。
她捶着后腰在板凳上坐下,端起桌上那碗早就凉透的绿豆汤,咕咚咕咚灌下半碗,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老实家的,你婆娘这次可真是从阎王爷眼皮子底下抢回条命。”
王婆子用袖子抹了把嘴,眼神扫过炕上的产妇,又落在那个被粗布襁褓裹着的小家伙身上,眉头拧成个疙瘩,“不是我说你,这丫头片子怕不是个石滚子投的胎?
刚落生就比别家娃沉三成,哭声能掀了房梁!
我老婆子这把老骨头,差点被她折腾散架。”
林老实正蹲在门槛上抽烟袋,听见这话赶紧磕掉烟灰站起身,黝黑的脸上堆着讨好的笑,露出两排被烟熏得发黄的牙:“王婶辛苦,辛苦。
能哭好,能哭说明壮实!
将来肯定是把干活的好手。”
他搓着满是老茧的手,小心翼翼地往炕边凑,想去瞅瞅自己这盼了许久的闺女,却被王婆子一把薅住了后领。
“轻点!
刚落地的娃金贵着呢!”
王婆子眼疾手快,“毛手毛脚的,别把娃吓着。”
她的话音刚落,襁褓里的小家伙突然动弹了一下。
不是寻常婴儿那种无意识的蹬腿,而是像条刚离水的鱼,整个身子猛地一挺 —— 那床被柳氏浆洗得发硬的粗布襁褓,竟被她从中间挣开了一道寸许宽的口子,露出里面粉嫩的小胳膊。
王婆子 “哎哟” 一声,手里的空碗 “哐当” 掉在地上,摔出个豁口。
她瞪着眼睛,手指着那个襁褓,声音都带了颤:“邪门了!
这…… 这刚生的娃哪来这么大力气?
莫不是…… 莫不是有啥说道?”
林老实也看呆了,手里的烟袋锅子 “啪嗒” 掉在地上,烟叶撒了一地。
他婆娘柳氏倒是比两人镇定些,刚缓过口气,虚弱地笑了笑:“许是随我,我娘家祖辈力气就大,我爹年轻时候能单手举得起石碾子。”
只有襁褓里的林铁丫自己清楚,这压根不是随谁的问题。
她还没彻底从混沌里清醒时,就听见耳边有个温柔的女声反复说 “用力”,还有个粗嘎的嗓门喊 “再加把劲”。
那些声音忽远忽近,像是隔着层厚厚的棉花。
等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挣出那个狭窄的通道,一睁眼看见的不是医院产房里惨白的天花板和闪烁的无影灯,而是糊着黄泥的屋顶和几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古人,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 自己这是胎穿了。
更离谱的是,她好像继承了这具身体的天赋。
刚被包进襁褓时,她只是觉得勒得慌,像被裹粽子似的喘不过气,下意识想伸个懒腰,那粗麻布就跟纸糊似的裂了道缝。
现在听着那老婆子咋咋呼呼,她心里有点不耐烦,又动了动胳膊想活动活动。
“嘶啦 ——”这次更彻底,襁褓首接从领口裂到了下摆,露出她光溜溜、皱巴巴的小身板。
小家伙似乎还嫌不够自在,又蹬了蹬腿,把旁边搭着的小被子也踹到了炕底下。
王婆子吓得差点从板凳上滑下去,连连后退了两步,嘴里首念叨:“妖怪!
这是妖怪啊!”
她接生这么多年,别说刚生下来就能挣破襁褓的,就是满月的娃也没这本事。
“王婶可别乱说!”
林老实急了,赶紧把女儿往怀里一抱,入手果然沉甸甸的,比邻居家刚满三个月的小子还要重些。
他掂量着怀里的小家伙,脸上的担忧变成了自豪,“我闺女这是有福气,力气大才能不受欺负!
将来谁要是敢欺负她,保管一拳就把人打趴下!”
柳氏也急得想坐起来,却被牵扯得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只能拉住林老实的衣角:“他爹,快让我抱抱。”
林老实赶紧把娃递过去,动作笨拙得像是捧着易碎的瓷器。
柳氏小心翼翼地接过,指尖触到女儿温热的皮肤,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这孩子来得不容易,她怀了整整十个月,孕期吃了多少苦只有自己知道,如今平安降生,就是最好的福气。
王婆子见孩子眉眼周正,除了力气大些确实没别的异样,讪讪地闭了嘴,心里却把这事儿记了下来,打定主意回去就跟村东头的张寡妇说道说道。
她收拾好自己的家什,又叮嘱了几句产后注意事项,拿了林老实给的工钱,脚步匆匆地出了门。
刚走出院子,就看见隔壁的二柱子娘扒着墙头往这边瞅,她眼珠一转,凑过去压低声音说了起来。
而土坯房里,林铁丫正被娘抱在怀里,鼻子里钻进一股淡淡的草药味混着汗水的气息。
她打了个哈欠,觉得这古代的夜晚真安静,除了远处几声狗吠和没完没了的蝉鸣,就只有爹娘低声说话的声音。
“给娃起个啥名?”
柳氏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小脸蛋,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林老实蹲在炕边,挠了挠头:“我想想…… 她力气这么大,跟铁疙瘩似的,将来肯定结实。
不如就叫铁丫?
林铁丫,听着就带劲!”
柳氏想了想,笑着点头:“成,就叫铁丫。
盼着她能像铁一样硬朗,平平安安长大。”
林铁丫咂咂嘴,接受了这个充满乡土气息的名字。
反正比起前世那个爹妈为了赶时髦起的 “林诗涵”,她觉得 “铁丫” 这俩字反倒更符合自己现在的状况。
她闭着眼,感受着这具小小的身体里蕴藏的力量,心里盘算着。
上辈子她就是个普通白领,挤地铁都能被人潮推得东倒西歪,拎桶水都得歇三回,这辈子托胎成个大力士,总不能浪费了这天赋。
至于以后要干啥…… 先把奶吃饱了再说。
这么想着,她的小肚子正好咕咕叫起来,于是扯开嗓子又嚎了一声。
这嗓门比刚才更响亮,震得窗户纸都嗡嗡作响,连院子里那只老母鸡都被惊得扑腾着翅膀叫了两声。
林老实赶紧凑过来:“快,娃饿了。”
柳氏解开衣襟,将乳头凑到女儿嘴边。
林铁丫立刻不含糊地叼住,大口大口地吮吸起来,小胳膊还下意识地往娘怀里蹭了蹭。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柳氏低头看着怀里狼吞虎咽的女儿,脸上满是温柔的笑意。
林老实蹲在一旁,看着妻女,心里像揣了个暖炉,浑身都热乎起来。
他不知道,这个被取名为林铁丫的女娃,会在未来的日子里,把整个青牛村搅得鸡飞狗跳,从村口的屠夫摊一路杀进金銮殿,还让那位高高在上的靖王爷为她神魂颠倒,追得肝肠寸断。
此刻的林铁丫,只顾着埋头喝奶,小脸上满是满足。
属于她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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