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市井蛰伏第一章:崇文街的书铺天启十三年,暮春。
京城崇文街的青石板路被连日春雨浸得发亮,空气里飘着檐角滴落的水珠味,混着隔壁包子铺蒸腾的麦香,裹着行人的衣角钻进巷弄深处。
“阿微姑娘,今日的《论语》抄完了吗?
我家公子明日要带进京郊书院。”
书铺门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进来的是城南张府的小厮,手里攥着两枚沉甸甸的铜钱,眼神扫过铺内那张泛旧的梨木长桌。
桌后坐着的女子抬了头。
她穿一身半旧的月白襦裙,领口袖口都洗得有些发浅,乌黑的长发只用一根素银簪松松挽着,露出的侧脸线条清瘦,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利落。
这便是书铺的主人,苏阿微。
“早抄好了。”
苏微指尖将最后一笔竖画收锋,抬手把叠得整齐的麻纸递过去,声音平静无波,“墨用的是松烟墨,不洇纸,你家公子可放心用。”
小厮接过纸卷,指尖触到纸面的细腻,忍不住多瞧了苏微两眼。
这阿微姑娘来崇文街开铺快三年了,每日只抄书、算帐,话不多,却从不出错——不管是抄书时的错字漏字,还是帮人算帐时的分毫之差,从来没有过。
街坊都说,这姑娘看着柔柔弱弱,心却比男子还细。
小厮付了钱,又絮絮叨叨嘱咐两句“下次要抄《孟子》”,才掀帘离开。
门帘晃动间,外面传来几声孩童的嬉闹,苏微的目光追出去,落在巷口那棵抽了新绿的老槐树上,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恍惚。
三年前,也是这样的暮春。
那时候她还是吏部尚书苏明哲的嫡女苏微,住在城东的尚书府里,院里也有一棵老槐树,每到春天,父亲总会摘些槐花,让厨房做她最爱的槐花糕。
可如今,尚书府没了,父亲没了,连“苏微”这个名字,也成了不能轻易提起的过往。
天启十年,父亲因“通敌谋逆”案下狱,不到半月便死在狱中,苏家满门抄斩,唯有她被忠仆拼死救出,一路辗转来到京城,隐姓埋名,成了崇文街书铺里的“苏阿微”。
三年来,她靠着抄书、帮人算帐谋生,日子过得清淡,却也安稳。
只是这份安稳下,藏着她从未熄灭的念头——查清父亲的冤案,还苏家一个清白。
“阿微姑娘,有人找。”
门口传来邻居王大娘的声音,打断了苏微的思绪。
她抬眼望去,只见门帘外站着两个穿青色长衫的男子,腰间系着玉带,一看便不是普通百姓。
为首的男子走上前,拱手道:“在下是裕王府的管事,姓周。
听闻姑娘擅长算帐,我府中有几笔账目需人核对,不知姑娘是否愿意移步?”
裕王府?
苏微心里一动。
裕王萧彻,是当今圣上的弟弟,虽手握部分兵权,却素来闲散,不问政事,只爱书画古玩,在京城是出了名的“逍遥王爷”。
她平日里帮人算帐,多是街坊邻里或小商户,从未与王府打过交道。
只是……裕王府的账目,会不会有她想找的东西?
父亲当年的“谋逆案”,据说是因牵扯到边境军粮贪腐,而军粮调度,恰与户部、兵部相关,裕王虽不管政事,却掌管着京畿一带的卫戍,或许会接触到相关线索。
念头在心里转了一圈,苏微面上依旧平静,起身道:“周管事客气了,只是小铺简陋,若王府不嫌弃,我这便随您走一趟。”
周管事见她答应得爽快,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又道:“姑娘放心,酬劳定然丰厚,不会亏待姑娘。”
苏微点了点头,转身对里间喊道:“青禾,我去趟裕王府,你看好铺子。”
里间很快跑出来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约莫十五六岁,脸上带着几分机灵:“姑娘放心,我会看好的,你早去早回。”
这是苏微的丫鬟青禾,当年苏家出事时,她跟着苏微一起逃了出来,如今是苏微身边唯一的亲人。
苏微叮嘱了青禾两句,便跟着周管事出了门。
马车停在崇文街街口,黑色的车厢,描金的纹饰,一看便价值不菲。
苏微跟着周管事上了马车,车厢内铺着柔软的锦垫,角落里放着一个熏炉,飘出淡淡的檀香。
马车行驶平稳,苏微靠在车窗边,撩开一角车帘,看着外面掠过的街景。
从崇文街到裕王府,要穿过大半个京城,沿途能看到巍峨的宫门,繁华的商铺,还有穿着各色服饰的行人。
这京城,既是她的避难所,也是她的战场。
只是如今,她还只是个隐藏在市井中的小人物,要想查清父亲的冤案,还需要更多的机会。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下。
苏微跟着周管事下了车,抬头望去,只见眼前是一座气派的王府大门,门楣上挂着“裕王府”三个烫金大字,门口站着两个威武的侍卫。
“姑娘请。”
周管事做了个请的手势,领着苏微走进王府。
王府内的景致与外面截然不同,假山流水,亭台楼阁,处处透着精致。
穿过几座庭院,周管事领着苏微来到一座名为“墨香斋”的书房前。
“王爷,苏姑娘到了。”
周管事在门外躬身道。
书房内传来一个温润的男声:“让她进来。”
苏微深吸一口气,推门走进书房。
书房很大,书架上摆满了书籍,墙上挂着几幅字画,其中一幅墨竹图,笔锋凌厉,意境深远。
书桌后坐着一个男子,一身月白锦袍,面容俊美,眉宇间带着几分慵懒,手里拿着一支毛笔,正低头看着桌上的纸张。
想必这就是裕王萧彻了。
苏微走上前,躬身行礼:“民女苏阿微,见过裕王殿下。”
萧彻抬起头,目光落在苏微身上,带着几分审视,却并无恶意。
他放下手中的毛笔,指了指桌前的椅子:“坐吧。”
“谢殿下。”
苏微依言坐下,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桌上的纸张,只见上面写着一些账目,似乎是关于军粮的。
萧彻注意到她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姑娘既擅长算帐,那便看看这些账目吧。”
他将桌上的账目推到苏微面前,“这是上个月京畿卫戍的军粮消耗账目,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哪里有问题。”
苏微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拿起账目仔细看起来。
账目上记录着军粮的领取、消耗、库存等信息,看起来条理清晰,数字也都吻合。
只是苏微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她手指在账目上轻轻划过,目光停留在“损耗”一栏。
上个月京畿卫戍的军粮损耗,比往常多了三成。
按理说,京畿卫戍驻守京城,并无战事,军粮损耗不该如此之高。
“殿下,”苏微抬起头,看向萧彻,“这账目上的军粮损耗,似乎有些过高了。”
萧彻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恢复了慵懒的神色:“哦?
姑娘说说,哪里过高了?”
苏微指着账目上的数字,缓缓道:“京畿卫戍共有士兵五万,每月军粮消耗定额为五千石,损耗通常在五百石以内。
可上个月的损耗,却达到了一千五百石,是往常的三倍。
而且,这些损耗的军粮,既没有注明损耗原因,也没有相关的负责人签字。”
萧彻听完,点了点头,眼中露出几分赞赏:“姑娘果然眼光敏锐。
我也觉得这损耗有些蹊跷,只是府中的账房先生查了许久,也没查出什么问题。”
他顿了顿,又道:“姑娘觉得,这损耗过高,会是什么原因?”
苏微沉吟片刻,道:“民女不敢妄下断言。
不过,军粮损耗过高,可能有两种情况:一是管理不善,导致军粮发霉、变质或被盗;二是有人故意虚报损耗,中饱私囊。”
萧彻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看着苏微,缓缓道:“姑娘觉得,哪种情况的可能性更大?”
苏微抬起头,迎上萧彻的目光,语气坚定:“民女觉得,第二种情况的可能性更大。”
“哦?
何以见得?”
萧彻追问。
“因为上个月京畿卫戍并无异常情况,既没有发生天灾,也没有出现战乱,军粮管理不该出现如此严重的问题。
而且,这账目上的损耗数字,太过整齐,不像是自然损耗的结果,倒像是有人故意为之。”
苏微条理清晰地分析道。
萧彻听完,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道:“姑娘分析得很有道理。
看来,我找对人了。”
他站起身,走到苏微面前,“姑娘,不知你是否愿意帮我彻底查清这件事?”
苏微心中一动,这正是她想要的机会。
她抬头看向萧彻,目光坚定:“民女愿意。”
萧彻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好。
既然如此,那这件事就拜托姑娘了。
你需要什么帮助,尽管跟周管事说,我会全力支持你。”
“谢殿下。”
苏微躬身行礼。
“好了,时间不早了,姑娘先回去吧。
明日你再来王府,我们详细商议查案的事宜。”
萧彻道。
苏微应了一声,起身告辞。
走出裕王府,苏微抬头看了看天空,夕阳正缓缓落下,给京城镀上了一层金色的余晖。
她深吸一口气,心中充满了期待。
或许,从今天开始,她的复仇之路,会迎来新的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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