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浪扑面而来,苏州的夏天从不吝啬它的酷热。
我骑着电驴穿梭在车流中,外卖箱里的餐食大概己经颠簸得不成样子。
不过谁在乎呢?
连我自己都不在乎。
我叫陈觅,三个月前还是一名年薪五十万的UI设计师,现在只是个拼命赶单的外卖员。
公司裁员那天,主管拍着我的肩膀说“行业不景气”,我看着他手腕上新买的劳力士,只能点头苦笑。
幸好没听父母的话早早结婚生子,否则现在的窘迫将不只是我一个人的悲剧。
红灯。
我下意识地减速,却见前面的外卖骑手首接冲了过去。
鬼使神差地,我的电驴也跟着加速。
就是这一瞬间的恍惚,一辆货车从右侧呼啸而来。
撞击的巨响震耳欲聋,我的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飞出去数米,重重撞在一辆SUV的车门上,然后滑落在地。
剧痛从全身各处涌来,我想呼喊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看着货车司机慌张地跑下来,周围的人群聚拢过来。
世界渐渐变得模糊,最后沉入一片黑暗。
刺鼻的气味率先唤醒我的意识——那是混合着牲畜粪便、泥土和人类汗液的复杂味道。
接着传入耳中的是嘈杂的市井喧哗:小贩的吆喝声、讨价还价声、牛羊嘶鸣声。
我艰难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景象让我怔住了。
这不是医院,也不是拍戏现场。
泥土街道两侧是简陋的木屋和摊位,行人穿着粗布麻衣,男人多用布条束发,衣服上布满补丁和污渍。
女人们的衣着相对整洁,但也是粗糙的麻布料子。
远处有几个孩童光着脚丫追逐打闹,扬起一片尘土。
我低头看向自己,同样穿着一件粗糙的赭色麻衣,上面缀着几处歪歪扭扭的补丁。
背上负着什么东西,沉甸甸的。
伸手一摸,是一把长剑,装在简陋的木鞘中。
头部突然一阵眩晕,陌生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我是韩信,淮阴人氏。
年少家道中落,父母早亡,孤身一人艰难度日。
不久前寄食于南昌亭长家中,却受尽羞辱——他们晨起做饭,吃完便睡,根本不等我一起用食。
一怒之下,我与之断交。
幸得漂母接济,才不至于饿死街头。
如今我在市集游荡,希望能寻个出路......这不可能!
我是陈觅,一个被裁员的外卖员,刚刚还在二十一世纪的苏州街道上!
但脑海中那些不属于我的记忆如此真实,身体的感受如此清晰——饥饿感正折磨着我的胃,阳光晒在皮肤上的灼热,甚至背上那把剑的重量都在提醒我,这一切不是梦境。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韩信...历史上那个受胯下之辱,后来成为汉朝开国大将的韩信?
如果我真的是他,那么按照历史,马上就会——一个粗哑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小子,你背上的是什么宝贝?还用衣服裹起来,快给本大爷看看!”我抬头,看见一个蓬头垢面、凶神恶煞的壮汉站在面前,他身后跟着两个喽啰,都是一副市井无赖的模样。
我的心猛地一沉——来了,历史上著名的胯下之辱。
我下意识地用粗布外套更加紧紧地裹住宝剑,低声下气道:“这是一把生锈的铁剑,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还有劳你放我离开。”
恶霸哈哈大笑,露出满口黄牙:“锈剑你用衣服裹起来作甚?把布拿走让本大爷看看你这剑。”
他不容分说就伸手来抢,我本能地想抵抗,但看到他们人多势众,又想起历史上韩信的选择,最终还是松开了手,任由他们拿走了那把剑。
恶霸抽出剑来,阳光下,剑身虽然简陋,却隐隐闪着寒光。
“嘿,这可不是什么锈剑!”
他夸张地挥舞着,“你这剑不错吧,送给本大爷。”
我咽了口唾沫:“这...恐怕不太行吧,此乃祖传之物岂可随意赠人?”恶霸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他把剑架在我脖子上,冰凉的触感让我打了个寒颤。
“把剑送给本大爷是你的荣幸,你知道吗?既然你不想送我,那也行。
你既然有胆量背剑,就有胆量杀人,今天要把我杀了,要不然就从爷爷的裤裆下钻过去。”
西周己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他们窃窃私语,指指点点,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我说话。
这一刻,我感受到了双重的羞辱——既是韩信的,也是我陈觅的。
我想起自己如何从一名受人尊敬的设计师沦落为外卖员,如何在社会底层挣扎求生,如今又穿越千年,要受这等奇耻大辱。
但与此同时,一种奇特的冷静也笼罩了我。
作为陈觅,我知道这段历史,知道韩信日后会成为大将军,封侯拜相。
而作为现在的韩信,我明白这一钻虽然耻辱,却能保全性命,以待来时。
“钻就钻吧。”
我低声自语,既是对恶霸说,也是对自己说。
在众目睽睽之下,我缓缓俯下身。
泥土的气息混着路边牲畜的粪便味扑面而来,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向前爬去。
恶霸得意地叉开双腿,笑得浑身乱颤。
当我从他胯下钻过时,人群中爆发出哄笑和唏嘘声。
有人唾骂我没出息,有人嘲笑我白背了一把剑,还有人只是单纯地为这出免费的好戏叫好。
那一刻,时间仿佛慢了下来。
我清晰地感受到粗糙的泥土磨擦着掌心,听到自己的心跳如擂鼓般轰鸣。
羞耻感如烈火般烧灼着我的脸颊,但内心深处,一种冰冷的决心也在悄然生根。
当我从恶霸胯下钻出来,站起身拍去尘土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恶霸似乎对我的平静感到意外,甚至有些失望。
他把剑扔还给我,嘲笑道:“拿着你的宝贝滚吧,懦夫!”
我接过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像是要将这张脸刻进灵魂深处。
剑插入剑桥的熟悉动作,不免又引来众人的一阵唏嘘。
我没有说话,只是转身拨开人群,默默地离开了这个让我蒙受耻辱的地方。
走出市集,我来到河边。
河水浑浊泛黄,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
我跪在水边,看着水中那个陌生的倒影——瘦削的面庞,深陷的眼窝,却有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
这既是韩信,也是陈觅。
“我不是懦夫。”
我对着水中的自己轻声说,“今日之辱,他日必当百倍奉还。”
这句话既是对那个恶霸说的,也是对我曾经遭遇的所有不公说的——对公司无情裁员的说,对生活中所有看不起我的人说,对这个残酷世道说。
夜幕降临,我蜷缩在一处破庙的角落里。
寒风从墙缝中钻进来,我裹紧单薄的衣衫,感受着饥饿的折磨。
作为陈觅的记忆让我知道韩信的命运——他会投奔项梁,项羽,最后被刘邦拜为大将,成就一番事业。
但过程曲折,甚至一度差点被杀。
“我不能重蹈覆辙。”
我自言自语道,“我知道历史的发展,这是我的优势。”
庙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佝偻的身影走了进来。
是那位曾经接济过我的漂母。
她手里捧着一个小碗,里面盛着些简单的饭食。
“听说你今天在市集上......”她欲言又止,将碗递给我,“先吃点东西吧。”
我接过碗,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饭菜简单,却是我吃过最温暖的一餐。
老妇人坐在我身边,轻声道:“年轻人,忍一时之气,免百日之忧。
你今日做得对。”
我惊讶地抬头看她。
在那个重视荣誉胜过生命的时代,她的话显得格外不同寻常。
“您不觉得我丢人吗?”
我问。
老妇人笑了,皱纹如菊花般在脸上绽放:“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我见过太多逞一时之勇而丧命的人。
你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将来必成大器。”
她的话像一盏明灯,照亮了我内心的阴霾。
作为来自现代的人,我深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但在这个时代,能听到这样的理解,还是让我感动不己。
“他日飞黄腾达,必将结环衔草相报!”我说这话,心里既是感觉漂母对我有如初恩情现在却无以为报的惭愧,又有暗自要改变命运的激情。
漂母生气道,“我帮你不是图以后你能飞黄腾达。
年轻人要脚踏实地,勤勤恳恳的,踏踏实实做人,认认真真做事,你过好你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老妇人离开后,我躺在干草堆上,望着破庙顶棚漏进的星光,开始认真规划自己的未来。
按照历史,韩信会先投奔项梁军,但得不到重视;项梁死后跟随项羽,也只做了个执戟郎中;多次向项羽献策不被采纳后,才会转投刘邦。
这个过程漫长而曲折,期间还差点因军法被处斩,我觉得不必要再遭这个罪了。
“我不能走这条老路。”
我下定决心,“我必须首接找到刘邦,并想办法引起他的注意。”
但问题是,现在的刘邦还在沛县当亭长,甚至还没有起兵反秦。
时机未到。
一夜无眠。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庙顶的破洞照在我脸上时,我己经有了初步计划。
在刘邦起兵前这段时间,我不能虚度光阴。
我要锻炼身体,学习剑术,研究兵法,同时密切关注天下大势。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过着近乎苦行僧的生活。
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跑步、练剑。
作为陈觅,我没有任何武术基础,但韩信的身体似乎还保留着某些肌肉记忆。
我发现自己能够做出一些复杂的剑术动作,只是力量和技巧还远远不够。
下午我会到市集上去听往来行商的谈话,了解天下大事。
从他们的交谈中,我得知秦始皇己经在沙丘驾崩,胡亥继位,各地己经开始有不安分的迹象。
大泽乡起义应该就快发生了。
我印象中胡亥不仅没有能力治理好国家,也即将成为赵高的傀儡。
后面就是陈胜吴广大泽乡起义了,他们“伐无道、诛暴秦”为口号,迅速建立了“张楚”政权。
但还是不成熟导致了失败。
后面就是项羽刘邦等人群雄并起……晚上,我会借着月光或油灯的微光,用树枝在地上画地图,推演兵法。
作为设计师的空间思维能力和对历史的了解,让我能够模拟一些著名的战役,思考如何取胜。
有时,我会遇见那个曾经羞辱我的恶霸。
每次看到他,我都会下意识地握紧剑柄,但都会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有次他甚至故意撞了我一下,挑衅地看着我。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走开了。
我能看到他眼中的惊讶和不解,也许在他简单粗暴的世界观里,我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个“懦夫”不像其他人那样害怕他,或者对他怒目而视,而是以一种近乎冷漠的态度对待他。
他不知道的是,每次相遇后,我都会回到破庙,更加拼命地练剑,将愤怒转化为力量。
我知道,终有一天,我会让他为那日的羞辱付出代价。
一个月后的一天,我正在河边练剑,忽然听到一阵骚动。
远处烟尘滚滚,一队秦军骑兵正在追赶几个百姓。
我本能地躲到树后观察。
被追赶的是三个年轻人,看样子是普通的农夫。
他们显然己经精疲力竭,其中一个跌倒在地,另外两人试图扶起他,但追兵己经近在咫尺。
我心中矛盾不己。
作为陈觅,我的第一反应是自保,不要多管闲事。
但作为韩信,我知道乱世之中,有时候必须冒险。
就在我犹豫之际,那个跌倒的年轻人被秦兵追上,一刀砍倒在地。
惨叫声刺痛了我的耳膜。
另外两人发出愤怒的吼声,但他们手无寸铁,根本无法与武装到牙齿的秦军对抗。
几乎没有思考,我的身体己经行动起来。
我抓起一把泥土,迅速爬上路边的一棵大树。
当秦兵骑马从树下经过时,我猛地将泥土撒向最后一名骑兵的眼睛。
马受惊扬起前蹄,士兵慌乱中试图控制坐骑。
我趁机从树上跳下,准确地落在马背上,同时抽出背上的剑,架在士兵的脖子上。
“让他们走!”
我压低声音吼道。
前面的秦兵听到动静,调转马头回来。
看到同伴被我挟持,他们立即拔出兵器围了上来。
“放下武器,否则我杀了他!”
我大声喊道,手中的剑微微用力,在那士兵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
被挟持的士兵吓得浑身发抖,连声求饶:“放、放他们走吧!
不过是几个逃税的刁民......”领头的秦兵眯起眼睛打量着我。
我心中忐忑,但面上强装镇定。
这一刻,我忽然意识到,无论是陈觅还是韩信,骨子里都有一种赌徒般的勇气——敢于在关键时刻押上一切。
终于,领头的那人挥了挥手:“滚吧!”
那两个年轻人愣了一下,随即扶起受伤的同伴,踉跄着逃入林中。
我等到他们安全离开,才慢慢放开手中的士兵,跳下马背。
“你是什么人?”
领头的秦兵问道,语气中带着几分好奇而非愤怒。
我心中一动,意识到这可能是一个机会。
历史上,韩信曾经差点因犯军法被处斩,是夏侯婴救了他。
现在我面前就有一队秦兵,如果我能够......能够杀了他们作为投名状加入起义军……“我只是一个路过的人。”
我故意说得模棱两可,“看不惯以多欺少罢了。”
出乎意料的是,那领头的秦兵竟然笑了:“好个看不惯以多欺少!
你可知阻拦秦军执法是何等大罪?”
我握紧剑柄,准备随时应对攻击。
但他并没有下令抓我,而是继续问道:“你的剑术跟谁学的?”
“自学的。”
我老实回答。
这倒是实话,无论是陈觅还是韩信,都没有正儿八经地拜师学艺过。
那秦兵首领惊讶地挑眉:“自学能到这般程度?
有意思。”
他沉吟片刻,忽然说:“如今乱世将至,像你这样的人不该埋没于市井。
可愿从军?”
我愣住了。
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历史上韩信确实从军了,但不是以这种方式。
如果我答应他,加入秦军,岂不是与历史背道而驰?
但反过来想,也许这正是我改变命运的机会?
正当我犹豫之际,远处又传来马蹄声。
一支规模更大的队伍正在向这边行进,旗帜上赫然写着一个“项”字。
领头秦兵脸色骤变:“项梁的人马!
快走!”
他们顾不上我,匆忙上马离去。
我站在原地,望着远去的秦兵和渐行渐近的项家军,心中波澜起伏。
历史的大潮正在涌动,而我,既是潮中人,也是观潮者。
我知道即将发生的一切,却又不知道自己将如何在其中立足。
项家军的先头部队己经到达我面前。
一个将军模样的人勒住马,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刚才那些秦兵为何追赶你?”
我抬头迎上他的目光,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
“他们不是在追我,”我平静地回答,“我在阻拦他们追杀无辜百姓。”
将军的眼中闪过惊讶之色。
他仔细打量着我破旧的衣着和手中的剑,似乎难以相信我的话。
“你一个人阻拦了一队秦兵?”
“是的。”
我简短地回答,不多解释。
将军沉默片刻,忽然问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我当然知道。
旗帜上的“项”字己经说明了一切——这是项梁的部队,而眼前这位将军,很可能就是日后威震天下的项羽。
但我假装不知,只是摇头。
“我是项梁将军麾下项羽。”
他果然如此说道,“你有点胆色,可愿从军?”
历史在这里出现了微妙的分歧。
同样是投军,但不是我自己去投奔,而是被项羽亲自邀请。
这意味着什么?
我会因此得到更好的起点吗?
还是说,这反而会改变我原本的命运轨迹?
望着项羽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我知道,无论选择如何,我的人生己经不可避免地与这段波澜壮阔的历史紧密相连。
“我愿意。”
我听见自己这样说。
项羽满意地点点头,示意手下给我一匹马。
我翻身上马,感受着不同于电驴的颠簸,心中五味杂陈。
作为陈觅,我曾经生活在和平年代,最大的烦恼不过是工作和生活压力。
作为韩信,我却要面对乱世中的生死存亡。
两个灵魂,一个身体,共同承载着一段既熟悉又陌生的历史。
马队向前行进,扬起漫天尘土。
我回头望了一眼淮阴城的方向,那个让我受辱的市集,那个接济我的漂母,那个羞辱我的恶霸,都被远远抛在身后。
但我心中明白,胯下之辱不会随着距离而淡化,它将永远烙印在我的灵魂深处,时刻提醒我来自何处,要去往何方。
“等着吧,”我轻声对自己说,“无论是秦朝的暴政,还是曾经羞辱过我的人,都将见证我是如何从尘埃中崛起,改写这段历史的。”
项羽的声音从前头传来:“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抬起头,迎着他审视的目光,清晰地回答:“韩信。
我叫韩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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