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楼阁,麟羲才觉脚下的楠木板竟比寻常人家的床榻还要温润。
雕梁画栋间悬着鎏金灯盏,映得西壁绫罗帐幔泛着柔光,空气中飘着沉水香的暖甜——这等奢靡,倒让“朱门酒肉臭”那句诗显得太浅了。
晋朝的安稳,原是世家大族圈出来的一方锦绣牢笼,外头的乱世风霜,全被这朱门高墙挡得严严实实。
“公子,里面请。”
引路的丫鬟敛衽引手,袖口绣的缠枝纹随着动作轻晃,说完便垂首退至廊下,身姿笔挺如株新竹。
内间传来脆生生的话音,带着点未脱的娇憨:“看公子面生得很,倒像是从哪儿飞来的仙鹤,不知该怎么称呼?”
麟羲抬眼,见说话的少女斜倚在紫檀榻边,鬓边插着支赤金点翠的步摇,只是眉眼不算出挑,皮肉里带着股被宠坏的鲜活气——想来便是刚才听丫鬟提过的王家小姐。
他忙敛了敛神色,躬身还礼,声线压得平和:“小姐客气,鄙人麟羲。”
“我是王家的王婉思,”少女“噗嗤”笑出声,晃了晃腕上的玉镯,“说出来你别不信,庐陵地面上的新鲜人新鲜事,就没有我不知道的,偏生没见过你这号人物,莫不是从建康来的?”
“婉儿!”
旁边忽有轻柔的声音响起,像春风拂过湖面。
麟羲转头,才见窗边还立着位小姐。
她穿一身月白襦裙,外罩浅碧纱衫,正抬手轻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眉如远岫,目含秋水,虽未施粉黛,却比榻边的王婉思清丽了数倍。
她先向麟羲敛衽为礼,声如浸了春水:“小女庾离泪,见过麟羲公子。
舍妹顽劣,让公子见笑了。”
王婉思撇撇嘴,却也没再插科打诨,只托着腮打量麟羲,眼里满是好奇。
上了顶层阁楼,麟羲才发现这地方比楼下更逼仄——七八位锦衣小姐散落在各处,或倚着雕栏看街景,或围在案前抚琴弄棋。
香风混着笑语扑面而来,像一张软乎乎的网,把他这素衣人裹得密不透风。
“哟,这就是王嬷嬷说的那位客人?”
穿桃粉裙的小姐先瞥见了他,手里把玩着串蜜蜡珠子,眼尾梢带着点好奇往他身上扫。
旁边穿葱绿衫的立刻接话,声音脆得像嚼冰糖:“看着倒干净,就是衣裳素净得紧……公子从哪儿来呀?”
麟羲刚要拱手,就见位梳双环髻的少女凑过来,手里还捏着半块杏仁酥,说话时糕点渣子差点掉他袖口上:“我叫谢明玥,你叫什么?
听婉儿说你是头回进凤玉阁?”
他这才想起该答话,手在袖摆里攥了攥,刚要开口,又被另一个声音截了去。
那位叫庾离泪的小姐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捧着盏清茶,语气温和却带着审视:“看公子不像本地人士,口音也略生,莫非是从江北来的?”
“江北?”
立刻有位穿石青裙的小姐笑起来,“听说江北近来不太平,公子倒敢往南跑?”
七嘴八舌的问话像雨点似的砸过来,麟羲只觉得后颈发僵。
他哪见过这阵仗?
现代社交场合他都怕人多,更别说这群古代大小姐围着他盘问,眼神里有好奇,有探究,还有几分世家子弟特有的、不动声色的打量。
他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想拱手又怕动作不对,垂着吧又显得太拘谨,喉结滚了滚,半天才挤出句:“鄙人……麟羲。”
“麟羲?”
王婉思从人群里挤出来,手里摇着把团扇,“这名字倒稀罕。
你这人更稀罕——站这儿跟根木桩似的,是怕我们吃了你不成?”
这话逗得周围小姐们低低笑起来,香帕掩着唇,眼波却都黏在他身上。
麟羲只觉得脸上发烫,耳朵尖都红了,心里暗骂:这他妈比面对刀光剑影还要命……早知道不来了。
他下意识想往后退,后腰却撞到了身后的栏杆,“咚”一声轻响,引得笑声又大了些。
“牛逼,你麟爷终于要甜了,就是…剧本有些不对啊”麟羲心里又甜又苦,满头大汗。
庾离泪轻咳一声,刚要开口圆场,穿石青裙的小姐己凑得更近,指尖绕着腰间的玉佩:“麟羲公子既不是本地的,又做过搬货的活计,想必见多识广吧?
我听说江北的女子都格外英气,是不是真的?”
这话像根引线,瞬间又点燃了七嘴八舌的问询。
谢明玥举着半块没吃完的杏仁酥:“那你见过最漂亮的人是什么样?
有我阿姊好看吗?”
麟羲被问得头大如斗,后背的汗把粗布衫都浸得发黏。
他本想顺着说“小姐们才是绝色”,可话到嘴边,脑子里忽然蹦出句诗——是他高中时背过的,李白写的,此刻竟像脱缰的野马般冲了出来:“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
声音不高,却像往热油里泼了瓢冷水,阁楼里霎时静得能听见窗外的蝉鸣。
谢明玥嘴里的杏仁酥“啪嗒”掉在地上,眼睛瞪得溜圆:“荷花羞玉颜……这、这说得也太好听了吧!”
穿桃粉裙的小姐伸手抚了抚鬓角,脸上飞起红霞:“掩今古……公子竟会说这样的话?”
“日常罢了”麟羲尴尬的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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