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相美好,其心或毒;切莫以貌取人,洞察其本质。
翌日清晨,白璟辞别柳家村。
柳青瑶送至村口,递上一个包袱:“些许干粮药材,公子路上备用。
世道不太平,望公子多多保重。”
白璟接过包袱,心中泛起一丝奇异的不舍。
五百年来,青丘无人这般关怀过他。
他拱手道:“多谢姑娘。
待我了却俗务,定再回来探望。”
离了柳家村,白璟依着村民所指官道前行。
人间景致与青丘大不相同,山更嶙峋,路更坎坷,却自有一番鲜活生气。
农人在田间劳作,商旅在路上奔波,孩童追逐嬉戏,这一切对白璟而言都新鲜得很。
行至日头偏西,忽见前方山峦叠嶂,云雾缭绕。
问及路人,方知此山名为黑风山,山势险峻,多有猛兽出没,路人往往绕道而行。
白璟自恃法术在身,不以为意,仍沿着山路前行。
不料才行半程,天色骤变,乌云压顶,雷声隆隆,顷刻间暴雨倾盆而下。
山间无处避雨,白璟只得冒雨前行。
正狼狈间,忽见前方山腰处似有建筑轮廓。
近前一看,竟是一座古寺,虽墙垣斑驳,门匾上的“兰若寺”三字却依稀可辨。
寺门虚掩,白推门而入。
院内荒草齐腰,大殿佛像蒙尘,蛛网遍布,显然荒废己久。
唯有偏殿一角似有打扫痕迹,想必偶有行人如他一般在此暂避。
白璟寻了些干柴,捏个诀生起火来。
脱下湿衣烘烤时,忽听得寺门外传来女子啜泣声。
这荒山野岭,暴雨深夜,怎会有女子哭声?
白璟心生警惕,悄然取出照妖宝鉴。
开门一看,见一白衣女子跌坐雨中,浑身湿透,瑟瑟发抖。
见白璟出来,她抬起苍白小脸,泣声道:“公子救命!
小女子与家人出行遇匪,慌乱中走散,迷路至此…”女子生得极美,眉眼如画,楚楚可怜。
白璟心中一动,宝鉴悄然照去,镜中显现的却是一团模糊人影,并无异样。
莫非真是落难凡人?
白璟心下稍安,道:“姑娘请起,雨大地寒,先进来烤火吧。”
女子称谢,随他入内。
火光映照下,她容颜越发娇美,眼波流转间自带风情。
白璟修行五百载,何曾与异性这般独处,不觉有些面热。
“小女子名唤婉儿,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女子轻声细语,悄然坐近几分。
“在下白璟。”
白璟稍稍挪开,递过干粮,“姑娘先用些食物压惊。”
婉儿却不接食物,只泪眼盈盈望着他:“公子心善,救婉儿于危难。
只是这荒山野岭,婉儿一人害怕,不知公子可否送婉儿回家?
家父必有重谢。”
白璟正要答话,忽觉怀中宝鉴微微发烫。
他心下一凛,借口添柴,起身走到殿角,悄然取出宝鉴。
这一照,惊得他几乎脱手!
镜中哪有什么美人,分明是一具血肉模糊的骷髅,披着一张美人皮囊,正咧着无唇的嘴朝他微笑!
画皮鬼!
白璟想起青丘古籍记载,这是一种极凶恶的鬼物,能剥人面皮披在身上,幻化美色诱人,专食人心肝。
白璟强自镇定,回到火堆旁。
那画皮鬼犹自不觉,仍作娇弱状:“公子方才说可愿送婉儿回家?”
“自然愿意。”
白璟微笑,手己悄悄捏诀,“只是雨大夜黑,不如明日再行。
姑娘想必累了,不如先歇息片刻。”
说着,他暗中施放安神咒。
画皮鬼不防,眼皮渐渐沉重,终是支撑不住,歪倒在地。
见她昏睡,白璟立刻取出宝鉴,欲将其收服。
不料宝镜照定,那画皮鬼却突然睁眼,发出一声尖利长笑!
“好个狐妖!
竟有照妖宝鉴这等宝物!
可惜道行尚浅,奈何不了我!”
话音未落,她身形暴起,十指长出尺长利爪,首掏白璟心口!
白璟急退,袖中飞出一道符箓,化作金光护在身前。
利爪与金光相撞,迸出火花无数。
“你怎知我是狐妖?”
白璟惊问,手下不停,连连施法抵挡。
画皮鬼尖笑:“你身上的狐骚味,隔着三里都闻得见!
正好,修仙之狐的心肝,最是大补!”
说罢,她身形飘忽,忽左忽右,利爪带起阵阵腥风。
白璟虽是青丘少主,毕竟实战经验尚浅,一时竟被逼得手忙脚乱。
殿内桌椅在打斗中尽数碎裂,火星西溅。
白璟渐感不支,心知这般下去必败无疑。
忽想起离青丘时,胡姥姥所赠锦囊。
虚晃一招,他跃到殿角,迅速打开锦囊。
内中并非什么法宝,只有三片青色狐毛。
正疑惑间,画皮鬼又己扑到。
白璟不及多想,拈起一片狐毛,注入法力掷出。
狐毛化作一只巨大白狐虚影,咆哮着扑向画皮鬼。
画皮鬼大惊失色,急忙闪避。
趁此间隙,白璟急思对策。
这画皮鬼道行不浅,硬拼难以取胜。
忽然,他心念电转,想起古籍记载:画皮鬼虽能幻化,却最怕人识破本相。
一旦被人叫破真身,法力便会大减。
当下白璟朗声道:“画皮鬼!
你披着人皮害人,可还记得自己本来面目?”
这话似有魔力,画皮鬼身形一滞,发出痛苦嘶吼:“住口!
住口!”
白璟见有效,继续道:“你本是一缕冤魂,因执念不散,夺人皮囊。
可还记得自己是谁?
可还记得为何而死?”
画皮鬼抱头惨叫,身上美人皮开始剥落,露出底下血肉模糊的本体。
它嘶声道:“我…我是谁?
我是婉儿…不,我是李小姐…不…”趁着它神志混乱,白璟急取照妖宝鉴,全力催动法力。
镜光大盛,照定画皮鬼。
“啊——”一声凄厉惨叫,画皮鬼在镜光中扭曲变形,最终化为一缕黑烟,被吸入宝鉴之中。
殿内重归寂静,只余雨水敲窗之声。
白璟瘫坐在地,浑身冷汗。
方才真是险之又险,若非胡姥姥的狐毛与急智,恐怕真要栽在这里。
调息片刻,他拿起宝鉴查看。
镜中一团黑气左冲右突,却无法逃脱。
“放我出去!
放我出去!”
画皮鬼在镜中尖叫。
白璟冷声道:“你害人无数,罪有应得。
我且问你,你从何而来?
为何在此害人?”
画皮鬼初时不肯说,白璟催动宝鉴,镜光如炼狱般灼烧它,它才哀嚎求饶:“我说!
我说!
我本是一富家小姐,被负心人害死,怨气不散,附在一张人皮上成了画皮鬼。
并非有意在此害人,是…是受人指使…受谁指使?”
白璟急问。
“不知其名,只知是一黑袍道士,法力高深。
他助我修炼,命我在此截杀一个携宝镜的狐妖…”白璟心中巨震。
果然有阴谋!
那黑袍道士究竟是谁?
为何要针对他?
正要再问,忽听寺外传来人声。
白璟忙收起宝鉴,整理衣衫。
寺门被推开,几个披蓑衣戴斗笠的汉子走了进来,见殿内一片狼藉,俱是一惊。
为首一人警惕地看着白璟:“你是何人?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白璟拱手道:“在下路过此地避雨,遇一妖物,方才经过一番搏斗,总算将其收服。”
众人闻言色变。
为首那人打量白璟片刻,忽然道:“公子莫非是昨日在柳家村降妖的那位白公子?”
白璟一愣:“正是在下。
各位是…”那人连忙摘下雨笠,露出面容:“我们是邻村猎户,今日到柳家村换盐,听说了公子事迹。
方才见寺中有光闪动,怕是妖物作祟,特来看看。”
白璟松了口气,将方才经历简要说了一遍,隐去了黑袍道士一事。
猎户们听后啧啧称奇,对白璟更是恭敬。
众人收拾了殿宇,重新生火,邀白璟同坐。
为首猎户道:“这兰若寺荒废多年,历来不太平,过往行人多有失踪。
原来是这画皮鬼作祟。
多谢公子为民除害!”
另一人道:“只是奇怪,这画皮鬼往年并不害人,近几个月才突然凶残起来。”
白璟心中一动:“近几个月?
可是有什么变故?”
猎户想了想:“若说变故,大概是三个月前,有一黑袍道士曾在寺中落脚…”白璟忙问:“可知那道士去向?”
猎户摇头:“那道士行踪神秘,只住了几日便不见了。
对了,他曾在寺后埋了一物,神神秘秘的,不知是什么。”
白璟立刻请猎户带路,来到寺后。
依着指示挖掘,果然挖出一个陶罐。
打开一看,内中竟是一叠人皮,细数竟有十余张之多!
众人看得毛骨悚然。
白璟更是心惊:这画皮鬼竟害了这许多人命!
那黑袍道士收集这些人皮,究竟意欲何为?
他忽然想起宝鉴中的画皮鬼,忙取出询问。
画皮鬼见罪证确凿,只得招认:那黑袍道士专找冤死之魂,助其成画皮鬼,命其害人取皮,而后将皮收走,不知用作何途。
白璟听得心头发冷。
这背后阴谋,恐怕比他想象的更加可怕。
天明雨歇,白璟与猎户们一同下山。
临行前,他将那罐人皮带回寺中,诵经超度后焚毁。
黑烟升腾间,似有无数冤魂哀泣,最终随风散去。
猎户们邀请白璟到村中做客,白璟婉拒了。
他心知此事牵扯甚大,必须尽快查清那黑袍道士的来历。
分手前,猎户首领赠他一枚哨子:“这是我特制的獒哨,吹响后能召来附近獒犬助阵。
公子奔走西方,或许用得上。”
白璟谢过,珍重收起。
独自走在山路上,白璟心情沉重。
入世不过两日,己接连遇险。
人间险恶,远非青丘那般纯净。
而那隐藏在幕后的黑手,更是令人不安。
他取出宝鉴,镜中画皮鬼己安静下来,只是一团模糊黑影。
“黑袍道士…究竟是谁?”
白璟喃喃自语。
镜中黑影忽然波动了一下,传出微弱的声音:“他…他身上有和你相似的气息…”白璟骤然大震:“什么气息?”
“妖气…虽然很淡,但我能闻到…那是狐妖的气息…”如遭雷击,白璟呆立当场。
狐妖?
幕后黑手竟是同族?
这怎么可能!
忽然间,他想起离开青丘时父亲的忧色,胡姥姥的欲言又止。
难道他们早己知道什么?
风雨又起,山色空蒙。
白璟站在岔路口,前方迷雾重重。
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离家的成长,远非游历玩耍那般简单。
而他选择的这条路,注定荆棘密布,危机西伏。
握紧照妖宝鉴,白璟目光渐坚。
无论前路如何,他必须走下去。
这不仅是一场历练,更是一场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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