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沉区的清晨总裹着化不开的湿意。
林野踩着锈铁栈道上的积水往前走，每一步都能听见鞋底与锈蚀金属摩擦的 “咯吱” 声，混着远处潮汐发电机断断续续的嗡鸣，像首永远走调的生存小调。
栈道下的海水泛着灰绿色，漂浮着塑料碎片与朽木，偶尔有银色的小鱼从浑浊里窜出来，又迅速消失在更深的幽暗里 —— 那是半沉区少见的 “活物”，比旧时代的记忆还要珍稀。
她的防水工装口袋里，压缩饼干的碎屑蹭着掌心，消毒水的味道透过布料渗出来，和空气中咸腥的海风缠在一起。
这是遗产师的日常：口袋里装着生存物资，脑子里装着别人的记忆，脚下踩着随时可能坍塌的土地。
林野抬手按了按领口的记录仪，屏幕上淡蓝色的光影闪了闪，阿澈的声音带着轻微的电流杂音响起：“距离张叔住处还有 120 米，当前潮汐水位 1.2 米，未来两小时无涨潮风险。”
“知道了。”
林野应了一声，指尖划过记录仪冰凉的外壳。
这台设备是父亲留下的，外壳边缘有明显的碰撞痕迹，屏幕右上角还贴着一小块透明胶 —— 那是她小时候不小心摔碎屏幕后，父亲用胶带粘好的，后来换了新屏幕，她却没舍得把胶带撕掉。
张叔的住处是间架在栈道旁的铁皮屋，屋顶铺着的防水布己经褪成了灰白色，边角处用生锈的铁丝捆着，防止被海风掀走。
林野敲了敲铁皮门，里面传来缓慢的脚步声，接着是门闩被拉开的 “吱呀” 声。
门开了，张叔的脸出现在昏暗中，他的皮肤像晒干的海带，皱纹里嵌着洗不掉的盐粒，右眼上蒙着块旧布，据说那是大沉没时被木板划伤的，后来就再也看不见了。
“林丫头，你可来了。”
张叔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他侧身让林野进屋，屋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还混着淡淡的鱼干香。
墙角堆着几捆晒干的渔网，渔网旁放着个旧木盒，里面装着他年轻时捕鱼用的鱼钩 —— 那些鱼钩大多己经锈迹斑斑，却被擦拭得干干净净。
“张叔，您说的委托……” 林野刚坐下，张叔就从床底下拖出个铁盒子，打开后里面是台老旧的记忆存储设备，屏幕上满是划痕，“我想让你帮我整理 2027 年抢险的那段记忆。”
他的手在设备上轻轻摩挲，像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我年纪大了，记性越来越差，昨天居然想不起来当时和我一起抢险的老周长什么样了…… 我怕再等下去，连那段日子都忘了。”
林野的心轻轻颤了一下。
在半沉区，记忆是最奢侈的东西 —— 有些人因为记忆残缺变得疯疯癫癫，有些人则拼命想留住哪怕一点点过往。
她接过记忆设备，连接到自己的记录仪上，阿澈的光影在屏幕上跳动：“检测到记忆空间完整性 78%，存在 3 处数据模糊区域，进入前需确认规则。”
张叔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上面用铅笔写着三条规则，字迹歪歪扭扭：“这是我当年进入记忆空间时定下的规矩，现在还得照着来 —— 每天只能捕 3 条虚拟鱼，要是没捕够，空间里的淡水就会变成海水，记忆也会跟着被侵蚀。”
他顿了顿，眼神里满是恳求，“林丫头，你一定要帮我保住这段记忆，那是我这辈子最骄傲的日子。”
林野点头，指尖在记录仪上按了下去。
一阵轻微的眩晕后，她感觉自己被卷入了一片淡蓝色的光影中，等视线清晰时，己经站在了一个陌生的码头。
这里的海水是清澈的蓝色，不像半沉区的灰绿；码头的栏杆虽然也有锈迹，却还透着几分旧时代的规整。
远处传来轮船的汽笛声，天空是少见的湛蓝色，飘着几朵白云 —— 这是 2027 年的宁海码头，张叔记忆里的世界。
“当前记忆空间时间：2027 年 7 月 10 日，距离涨潮还有 4 小时。”
阿澈的光影浮在林野身边，变成了一个巴掌大的小人，“虚拟鱼会在码头附近的海域出现，每条鱼代表一段记忆碎片，需在涨潮前收集 3 条。”
林野挽起工装的袖子，走进浅海里。
海水刚没过脚踝，带着恰到好处的凉意，不像半沉区的海水那样刺骨。
她睁大眼睛看着海面，很快就发现了第一条虚拟鱼 —— 它通体透明，身上泛着淡淡的银光，像条会发光的银鱼。
林野伸手去抓，指尖碰到鱼身时，鱼化作了一道光，钻进了她的脑海里。
那是张叔的记忆：他和几个渔民扛着救生圈往抢险船上跑，码头边挤满了人，有人在喊 “快！
那边有人被困了！”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却没有半分慌乱。
林野的嘴角不自觉地扬了扬 ——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半沉区，充满了力量与希望。
第二条鱼藏在码头的木桩旁，林野费了点劲才抓住它。
这段记忆里，张叔正在抢险船上整理救生衣，旁边的老周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张，这次抢险结束后，我请你喝两盅！”
张叔笑着答应，眼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林野看着这一幕，心里有些发酸 —— 她后来听说，老周在那次抢险后没多久，就因为淡水短缺去世了。
第三条鱼迟迟没有出现。
林野在海里走了快一个小时，脚踝都被海水泡得发皱，还是没看到虚拟鱼的影子。
阿澈的光影有些焦急：“距离涨潮还有 1 小时，若未收集到第三条鱼，空间淡水将开始转化为海水。”
林野咬了咬牙，往更深的海域走去。
海水没过了小腿，她能感觉到水流在腿边涌动，带着淡淡的暖意。
突然，远处的海面上出现了一个黑点，她仔细一看，是一艘抢险船！
船身上的编号清晰可见 ——“FH-202707”。
林野的心脏猛地一跳，这个编号她太熟悉了！
父亲的工装内衬上，就绣着这个编号，小时候她总喜欢摸着那个绣字问父亲：“爸爸，这是什么呀？”
父亲每次都会笑着说：“这是爸爸曾经工作过的地方。”
她快步朝着抢险船走去，就在这时，一条虚拟鱼从船底游了出来，身上泛着淡淡的金光。
林野伸手抓住它，记忆碎片瞬间涌入脑海 —— 张叔站在抢险船的甲板上，看着远处的防洪堤，眉头紧锁：“听说这次防洪堤的钢筋有点问题，不知道会不会出事。”
旁边有人接话：“别瞎说，这可是联邦重点工程，能有什么问题？”
记忆碎片到这里突然中断，阿澈的光影闪烁起来，声音变得急促：“检测到记忆碎片边缘存在数据篡改痕迹！
部分关键信息被删除，无法恢复完整内容。”
林野愣住了，数据篡改？
是谁要篡改张叔的记忆？
还有父亲工装内衬的编号，为什么会和抢险船的编号一样？
无数个疑问在她脑海里盘旋，让她一时忘了反应。
“涨潮倒计时 10 分钟，空间淡水开始转化为海水。”
阿澈的提醒让林野回过神来，她看着周围的海水慢慢变成了灰绿色，和半沉区的海水一模一样，一股强烈的窒息感涌上心头。
她赶紧退出记忆空间，回到了张叔的铁皮屋。
“怎么样，林丫头？”
张叔急切地问，眼里满是期待。
林野把记忆设备还给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都整理好了，您的记忆保住了。”
她没提数据篡改的事，怕张叔担心，也怕自己的猜测会带来更多麻烦。
离开张叔家时，天色己经暗了下来。
潮汐发电机的嗡鸣声越来越响，远处的海平面上，一轮残月缓缓升起，洒下清冷的月光。
林野摸了摸记录仪，阿澈的光影在屏幕上闪了闪：“需要分析‘FH-202707’编号的相关数据吗？”
“先不用。”
林野摇摇头，她知道现在还不是追查的时候，半沉区的危险无处不在，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带来灭顶之灾。
她加快脚步往家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回家，看看母亲苏晚，或许从母亲那里，能找到一点关于父亲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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