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风扑面,带着染缸里陈腐血腥的死亡气息,厉鬼苏婉的枯爪己近在咫尺!
那爪尖缠绕的浓郁黑气,散发着足以冻结灵魂的怨毒。
左肩和右腿的伤口处,阴寒之气如同活物般疯狂钻入经脉,带来剧烈的麻痹和刺痛。
玄渊甚至能感觉到那两枚毒针在血肉中微微震颤,持续释放着侵蚀生机的力量。
大脑因之前的音波冲击和此刻的阴毒侵蚀而阵阵眩晕,视野边缘开始模糊。
不能硬接!
电光石火间,玄渊脑中念头急转。
无咎剑此刻形态虽利于格挡群攻,但面对这凝聚了厉鬼全部怨念的扑杀,硬撼之下自身必然重创!
退?
身后是冰冷的石墙,退无可退!
拼了!
玄渊眼中狠色一闪,不退反进!
他猛地将体内大半阳五雷法力疯狂灌入无咎剑柄末端的青铜环!
那环上缠绕的细长雷符骤然亮起刺目白光!
“散!”
随着他一声低吼,原本凝聚成巨剑形态的无咎剑轰然解体!
九片缠绕着炽白电光的铁片如同被激怒的蜂群,以玄渊为中心,向西面八方激射而出!
它们并非无的放矢,每一片都精准地射向苏婉扑来的轨迹之上,瞬间在玄渊身前布下了一道由跳跃电弧和墨斗线构成的、纵横交错的立体电网!
厉鬼苏婉的利爪狠狠撞入电网!
狂暴的阳雷之力与至阴怨气猛烈交击,爆发出刺耳的电流灼烧声和令人牙酸的撕裂声!
“啊啊啊——!”
苏婉发出一声痛彻心扉的尖嚎,前冲之势被硬生生遏止!
炽热的雷弧灼烧着她由怨气凝聚的魂体,发出焦糊的黑烟。
那些致命的绣花针也被电网的磁力和雷电干扰,轨迹变得紊乱。
玄渊趁此机会,强忍伤痛,一个狼狈的翻滚,从电网侧翼堪堪脱出苏婉的攻击范围,背脊重重撞在染坊的土墙上,震落一片灰尘。
他单膝跪地,剧烈喘息,汗水混合着血水从额角滑落。
刚才那一下爆发消耗巨大,阴毒侵蚀更甚,半边身子都传来麻木感。
电网闪烁不定,苏婉被困其中,长发狂舞,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她周身怨气翻腾,试图冲击电网。
那细密的墨斗线在雷法加持下坚韧无比,但显然也支撑不了太久。
她怨毒的眼睛死死盯着玄渊,充满了暴虐的杀意。
玄渊捂着流血的肩膀,脸色苍白,眼神却依旧冷静。
他剧烈地喘息着,似乎刚才的爆发己是强弩之末。
他看着电网中疯狂挣扎、不断用绣花针切割墨线的女鬼,脸上露出了惊恐和绝望之色,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腿伤一个踉跄,再次跌坐在地。
“哈哈……哈哈哈哈!”
苏婉看到玄渊的狼狈,发出一阵扭曲而快意的狂笑。
她割线的动作更加疯狂,一根根带电的墨斗线在锋利的绣花针下应声而断!
那跳跃的电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暗淡!
“死!
死!
死!!!”
最后几根关键的墨线被割断的瞬间,苏婉狂笑着,带着滔天怨气,准备给予玄渊致命一击!
然而,就在所有线断、电网彻底消散的刹那——嗡!
异变陡生!
那些被割断、本该散落在地的墨斗线,其上附着的雷光并未完全熄灭!
断裂的线头在玄渊早己预设好的精妙法力牵引下,如同拥有生命般猛地回弹、交错、编织!
一张更加隐秘、范围更大、缠绕着残余雷法之力的无形大网,在苏婉旧力刚尽、新力未生的瞬间,骤然收紧!
如同渔网兜头罩下!
无数带着微光的墨斗线瞬间缠绕上苏婉的魂体,将她捆了个结结实实!
残余的雷法之力沿着墨线传导,再次灼烧着她的怨魂之躯!
“啊啊啊啊啊——!!!”
这一次的惨嚎比之前更加凄厉,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痛苦和狂暴的愤怒!
苏婉在网中疯狂扭动挣扎,无数绣花针从她身上迸射而出,胡乱穿刺切割着墨线。
但这次的大网是玄渊以自身法力为引,结合场地环境(石墙、染缸)暗中布下的陷阱,坚韧程度远超之前的电网!
任凭她如何挣扎,墨线只是剧烈颤动,却牢不可破!
玄渊缓缓从地上站起,脸上哪还有半分惊恐绝望?
只有一片沉凝如水的平静,甚至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意。
他抹去嘴角的血迹,看着网中如同困兽的厉鬼。
“结束了。”
玄渊声音冰冷,左手从怀中缓缓抽出一张绘制着朱砂神将图案的符箓——王灵官诛邪符!
符箓在他指尖无风自动,隐隐散发出焚尽邪祟的炽热气息。
只需引燃此符,便能将眼前这怨气深重的厉鬼彻底打得魂飞魄散!
“送你……灰飞烟灭!”
玄渊指尖法诀引动,一丝火星在符角跳跃。
“呜……呜呜呜……”就在符箓即将燃起的刹那,网中疯狂挣扎的苏婉,动作突然停滞了。
她低头看着身上那些缠绕束缚着她的、散发着微光的墨斗线,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那并非挣扎,而是某种……难以言喻的悲恸。
她伸出枯瘦、布满缝合痕迹的手指,颤抖着,轻轻触碰了一下身上的墨线。
那动作,小心翼翼,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迷茫。
“红……线……” 一个沙哑、微弱,却不再是怨毒嘶吼的声音响起,充满了孩童般的困惑和深沉的悲伤,“……嫁……衣……”这声音仿佛带着奇异的魔力,让玄渊捻符的手指猛地一顿。
指尖跳跃的火星无声熄灭。
他凝神望去。
月光不知何时穿透了染坊屋顶的破洞,洒下一束清冷的光柱,正好笼罩在网中的苏婉身上。
在月华的映照下,她那狰狞破碎的形象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暴戾的怨气如同潮水般褪去,残破的红衣褪去了刺目的血光,显露出一种陈旧的、如同褪色嫁衣般的淡绯色。
覆盖脸庞的湿发被无形的力量拂开些许,露出半张苍白却不再扭曲的脸庞。
那曾经怨毒涣散的独眼,此刻虽然依旧空洞,却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哀伤,无声地流淌着两行清泪般的魂光。
此刻的她,不再像一个索命的厉鬼,更像一个迷失在无尽痛苦中的孤魂。
玄渊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王灵官符。
无咎剑柄末端的雷光也彻底熄灭。
他沉默地看着网中啜泣的魂影,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不知为何,悄然松动了一丝。
那持续了十几年的噩梦碎片——血肉、哀嚎、无尽的坠落感——似乎在这一刻,与眼前女子的悲泣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共鸣。
他走近一步,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温和:“你为何滞留于此?
又在等谁?”
苏婉缓缓抬起头,泪水(魂光)滑过苍白的脸颊。
她看着玄渊,声音轻得像一阵随时会消散的风:“我……在等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玄渊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中没有了之前的凌厉和戒备,多了一丝探寻。
“我叫苏婉,”她的声音带着遥远的追忆,“曾是这染坊的绣娘……手还算巧。”
她下意识地动了动被墨线束缚的手指,仿佛想拈起一根无形的绣花针。
“我丈夫……嗜赌。”
说出这个词时,她空洞的眼中闪过一丝深切的痛苦,声音也开始发颤,“欠了……还不清的债。
那些人……砸门,泼漆,日日逼债……”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仿佛要抓住什么救命稻草,却只抓到了冰冷的墨线。
“我绣帕子,绣屏风……卖掉了娘留给我的玉镯,卖掉了成亲时他送的银簪……最后……”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无尽的屈辱和麻木,“……卖了我自己。”
义庄里那些死者颈侧的吻痕、指缝的脂粉味、染上的花柳病……瞬间在玄渊脑中清晰起来。
一种冰冷的愤怒在他心底滋生,并非针对眼前的女鬼,而是对那些造成这一切的、活着的恶鬼。
“我以为……能填上窟窿……盼他……回头。”
苏婉的声音破碎不堪,“可最后……他卷走了所有的钱……跑了。”
她抬起头,看向虚空,眼神空洞得令人窒息,“那年惊蛰……雨下得真大啊……那些等不到钱的人……红了眼。”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平板,不带一丝情绪,却比最凄厉的哭喊更让人心寒,“他们冲进染坊……说我晦气……说……用我的血……染红他们的账簿……刀……砍下来……很冷……”她低头,看着自己破碎的、被红线缝合的身体,“手脚……断了……他们……把我……扔进缸里……”她的目光缓缓移向那个巨大的染缸,“水……是红的……好红……好红……”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她褪色的嫁衣上,也流淌在玄渊冰冷的心头。
他仿佛能看见那个惊蛰的雨夜,看见绝望的绣娘被拖入染坊,看见冰冷的刀刃落下,看见那染红了一缸水的生命。
“你恨他们吗?”
玄渊的声音低沉。
苏婉沉默了很久,久到玄渊以为她不会再回答。
最终,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飘渺得如同叹息:“恨……太累了。
现在……只想……睡一会儿……”无尽的疲惫感从她破碎的魂体中弥漫开来。
玄渊看着她,那纠缠了她不知多久的怨气,此刻在月光下如同尘埃般缓缓沉淀。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墨线构成的网。
那些坚韧的墨线如同有生命般,悄然松开、滑落、消散。
束缚解除,苏婉的魂影微微晃动了一下,却没有再攻击,也没有逃离。
她只是茫然地飘浮着,像一个失去了所有方向的游魂。
玄渊从袖中取出一张绘制着往生咒文的黄色符纸。
符纸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金光,与周围的阴森格格不入。
“苏姑娘,”玄渊的声音温和而坚定,“你滞留人间太久,太苦了。
该放下了。”
苏婉空洞的目光缓缓聚焦在符纸上,又缓缓移向玄渊,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一丝茫然和无措:“我……还能去哪?”
“去你该去的地方。”
玄渊上前一步,将往生符轻轻递向她,“那里没有赌债,没有背叛,没有冰冷的刀和染红的缸……只有安宁。”
苏婉怔怔地看着那散发着温暖气息的符纸,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虚幻的、布满伤痕的手。
一丝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渴望,在她眼中闪过。
她缓缓地,试探性地,伸出了一根苍白的手指。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往生符的瞬间,玄渊的手指也轻轻向前一送,将符纸稳稳地印在了她的眉心!
“太乙救苦,慈尊垂怜。
青华长乐界,东极妙严宫……” 玄渊低沉而庄重的诵经声在寂静的染坊中响起,如同抚慰灵魂的梵音。
嗡——!
往生符骤然迸发出纯净而柔和的金色光芒,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瞬间将苏婉的魂体笼罩。
“七宝林中,莲花化身。
甘露灌顶,业火消泯……” 经文声中,苏婉那破碎的魂体如同被金色的火焰温柔地舔舐、净化。
褪色的红衣在金辉中片片消融,化作点点晶莹的绯色光尘。
她的面容在金光的映照下,变得无比安详。
空洞的独眼重新焕发出清澈的光泽,仿佛看到了久违的解脱。
那一道道狰狞的缝合伤疤在金芒中如冰雪般消融,显露出她生前清秀温婉的容颜轮廓。
“……永脱轮回,逍遥自在。
福生无量天尊!”
玄渊诵毕最后一句,指尖在符尾轻轻一按。
苏婉的魂体己变得近乎透明,如同最纯净的水晶。
她望着玄渊,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极其浅淡、却无比真实的微笑。
“谢谢……” 微不可闻的道谢声随风飘散。
下一刻,她的身影彻底化为无数闪烁着微光的尘埃,如同夏夜的萤火,在月光下轻盈地飞舞、盘旋,最终缓缓上升,融入漫天星河,消失不见。
染坊内那令人窒息的怨气和血腥味也随之烟消云散。
月光如水银泻地,温柔地洒满整个院落。
玄渊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诵经后的余韵和体内法力消耗带来的疲惫感交织着。
他看着苏婉消失的地方,心中并无多少除魔后的轻松,反而沉甸甸的。
那“永远不会回来的人”……自己的噩梦尽头,等待自己的,又会是什么?
他的目光徐徐游移,最终定格在染缸旁。
清冷月华下,一株不知何时挣出石罅的白色野花,在夜风中微微颤动。
细嫩花瓣托着晶莹夜露,流转着瓷器般剔透的光泽。
玄渊敛去天眼,转身踏上东行古道。
天际阴云悄然消散的刹那,一缕游丝般的怨气自染缸中逸出,向着东境之遥袅袅飘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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