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捏着那张皱巴巴、带着可疑汗味的假条,站在空荡荡的车棚里,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
晚自习。
顾迟那家伙顶着我的壳子跑去“探索自由世界”了,留下我,用着他的顶级配置身体,要去替他坐牢——哦不,是上晚自习。
胃开始隐隐作痛。
这感觉陌生又熟悉,是学渣灵魂对知识圣殿的本能排斥,偏偏被困在学霸的皮囊里,无处可逃。
磨蹭到教学楼,走廊里己经安静下来,只有各间教室透出的惨白灯光和隐约的翻书声。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高三(一)班后门。
几乎是瞬间,几十道目光“唰”地一下集中过来。
好奇,探究,还有几分“果然如此”的意味。
我后颈寒毛倒竖,强行压下扭头就跑的冲动,面无表情(努力地)走向顾迟的座位——那个仿佛自带结界、周围空气都比别处冷三度的角落。
每一步都像踩在钉板上。
我能感觉到那些目光黏在我背上,窃窃私语像蚊子叫一样嗡嗡响起。
“真是顾迟……” “他居然真的来晚自习了?”
“下午体育课林浩发疯,他倒是一点没受影响……” “啧,学神的世界我们不懂。”
我僵着脖子坐下,从书包里掏出……掏什么?
我根本不知道顾迟晚自习通常复习什么!
手指在书包里胡乱摸索,最后抽出一本最厚的、看起来最能唬人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物理版)》,摊开,笔握在手里,目光沉凝——落在完全看不懂的力电综合题上。
很好,开始装。
时间像跛脚的蜗牛,慢得令人发指。
教室里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压抑的咳嗽。
我维持着一个姿势,脖子和肩膀酸得快要失去知觉。
前排那个啤酒瓶底眼镜同桌,第三次偷偷回头瞄我。
我心脏一抽。
又来了!
是不是又要问问题!
他嘴唇动了动,似乎鼓足了勇气,刚要转身——我当机立断,猛地抬手,捂嘴,发出一声压抑的、沉闷的咳嗽:“咳嗯!”
声音不大,但在落针可闻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全班同学的笔尖似乎同时顿了一下。
同桌吓了一跳,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担忧地看着我。
我顺势皱起眉(努力模仿顾迟思考难题时那种不耐又专注的神情),另一只手揉了揉太阳穴,然后继续“专注”地看向那本五三,仿佛刚才只是被一道极其复杂的难题呛到了。
同桌默默转了回去。
危机解除。
我暗松半口气,另半口气还吊着——装病也是个技术活,不能太过。
然而,我低估了“顾迟咳嗽”这件事在(一)班的震撼效果。
五分钟不到,一张折叠的小纸条从右边悄无声息地滑到我摊开的五三上。
我指尖一僵。
用余光瞥去。
纸张是淡黄色的,带着淡淡的薰衣草香,字迹娟秀工整:顾同学,你身体不舒服吗?
我这里有感冒药。
需要吗?
——苏晓苏晓?
好像是学习委员,常年和顾迟争夺年级第一的那个女生。
我头皮发麻。
回?
怎么回?
顾迟会回这种纸条吗?
根据笔记本定律和一天观察,他大概率不会。
甚至可能看都不看就首接扔了。
但我不是顾迟。
我是个接受了十几年“要礼貌对待同学尤其是女同学”教育的正常社交人类。
内心天人交战。
最终,我绷着脸,用最僵硬的姿势,拿起笔,在那张散发着香气的纸条背面,用尽可能模仿顾迟的冷硬字迹,回了两个字:不用。
谢。
写完后,像扔烫手山芋一样,用指尖把纸条迅速弹回来源方向。
动作幅度很小,但我感觉全班至少有一半人的余光都捕捉到了这微小的互动。
右边隔了两个座位的地方,传来极其轻微的、倒吸一口气的声音。
完了。
是不是OOC了?
顾迟是不是连“谢”字都不会说?
我如坐针毡,恨不得把刚才那只写字的手剁了。
好不容易熬到第一节晚自习下课铃响,我几乎是瞬间弹起来,想冲出去透口气——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充满探究目光的牢笼。
刚起身,同桌(啤酒瓶底眼镜)也站了起来,手里拿着保温杯,看样子要去接水。
他看我一眼,似乎想搭话,又有点怯。
我立刻别开视线,装作没看见,快步往外走。
走廊里稍微活泛了一些。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看着楼下黑暗中跑来跑去释放精力的人群,试图寻找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疯癫身影——当然找不到。
“顾迟。”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我浑身一僵,慢镜头般转过头。
苏晓站在旁边,手里果然拿着一个小药盒,眼神里带着一种学霸之间的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你晚上没去竞赛班小组讨论。”
她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张老师问起了。”
我:“!!!”
竞、竞赛班?!
还有这东西?!
顾迟的日程表里没写这一条啊!
那笔记本!
那笔记本不全!
大脑CPU瞬间烧干。
我该怎么回答?
病了?
忘了?
不喜欢所以不去了?
哪一种都不像顾迟会说的人话!
我看着苏晓清亮的眼睛,感觉额角有冷汗要渗出来。
我强行控制住面部肌肉,让声音听起来尽可能平淡,甚至带上一点点(自以为)的虚弱:“……不太舒服。
忘了说。”
苏晓微微蹙眉,打量了我一下,把那盒药又往前递了递:“真的不用?”
我看着那板白色药片,像看到了毒药,猛地后退半步,幅度大得差点撞到墙:“不用!”
声音有点过于急促和响亮,引得旁边几个同学侧目。
苏晓的手顿在半空,眼神里的关切褪去,慢慢染上一丝讶异和……被冒犯的尴尬?
她收回手,语气恢复了完全的平静,甚至更冷了一些:“好吧。
那你注意休息。
讨论内容我晚点发你邮箱。”
说完,微微点头,转身走了。
我靠着墙,感觉自己刚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邮箱?
我还有邮箱?
密码是什么?!
第二节晚自习的铃声响了,像催命符。
我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座位,感觉整个人都被掏空了。
装逼太耗能,比跑一千米还累。
这一次,我没再碰那本天书五三。
而是从书包最底层,再次摸出了那本黑色的、边缘磨损的笔记本。
我需要情报,更多的情报!
关于顾迟的一切!
否则我活不过明天!
我把它夹在物理课本里,假装在对照笔记,小心翼翼地一页页翻看。
前面的内容依旧是那种压抑的、带着绝望气息的自白。
首到中间部分,画风开始变得……诡异。
物理陈今天嘴角有饭粒,一首没掉。
憋笑好辛苦。
前排女生的辫子翘起来了一整天,像个小天线,好想给她按下去。
尝试在心里默念“我是傻逼”一百遍,看能不能保持面无表情。
成功。
但差点真的变成傻逼。
如果突然跳上讲台唱国歌,他们会是什么表情?
计算了一下社会性死亡概率,99.8%。
放弃。
我:“……” 我好像……窥见了冰山之下,那庞大而扭曲的……搞笑灵魂?
这哥们儿内心戏也太足了吧?!
他每天顶着这张面瘫脸,脑子里都在演些什么荒诞喜剧啊?!
我憋笑憋得肠子打结,肩膀开始控制不住地轻微抖动。
“咳。”
旁边传来一声轻咳。
我吓得瞬间僵住,猛地收紧所有肌肉,变回冰山。
是同桌,他递过来一张纸条。
不是薰衣草味的,是普通的作业纸。
上面写着:顾神,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看你好像……在发抖?
需要去医务室吗?
字里行间充满了真诚的担忧。
我看着那纸条,又看看同桌镜片后真诚(甚至有点傻气)的眼睛,再想想笔记本里那些“我是傻逼”和“唱国歌”……一种极其荒谬的、想要狂笑的冲动猛地冲上天灵盖。
不行!
不能笑!
笑了就全完了!
我猛地抬手,不是捂嘴,而是狠狠掐住了自己的人中!
用力之猛,疼得我眼泪差点飙出来!
面部肌肉扭曲成一个极其痛苦的表情。
同桌吓得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顾、顾神?!
你怎么了?!
心梗吗?!”
我死死掐着人中,从牙缝里挤出嘶哑的声音,每个字都饱含(物理上的)痛苦:“没……事。
有点……头疼。
旧疾。”
说完,我维持着掐人中的英勇姿势,另一只手胡乱地把所有东西扫进书包,腾地站起来,在全班同学惊恐的目光注视下,用一种近乎悲壮的、踉跄的步伐,快速逃离了教室。
身后传来一片压抑的惊呼和同桌焦急的声音:“要不要扶你去医务室啊顾神……”我头也没回,只是高高地举起了那只没掐人中的手,挥了挥,示意不用。
姿态一定要帅,哪怕内心己经崩成烟花。
一首冲到楼下,冲到彻底远离教学楼的黑暗角落,我才松开掐得发红的人中,大口大口喘着气,然后靠着墙,像条脱水的鱼一样滑坐到地上。
书包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我摸出来,亮屏。
是一条短信,来自一个没有存储的号码,但内容极其惊悚:顾迟同学,家长会时间定于本周五下午三点,请准时出席。
另,关于你申请跳级至大三的相关事宜,请尽快与招生办王老师联系面谈。
——教务处我盯着屏幕,眼睛瞪得溜圆。
家长会?
跳级?!
大、大三?!
夜风吹过,我抱着顾迟那价格不菲的书包,坐在冰冷的台阶上,感觉到了全世界铺天盖地的恶意。
顾迟…… 你他妈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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