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将军府。
更深露重,边关苦寒的风刮过演武场空旷的土地,带起一阵散不开的铁锈和尘土气。
主将营房内却暖融安静,只一盏昏黄油灯,映着楚仪婉沉静的侧脸。
她指尖拂过摊在案上的牛皮舆图,山川河流在粗糙的皮质上蜿蜒,一些紧要处,被她用朱砂笔狠狠圈出,旁边蝇头小楷批注着敌军兵力、粮道虚实。
烛火一跳,在她眼底映出一点极亮的光,那不是灯影,是沙场淬炼出的锋芒,藏在一双过于年轻清澈的眸子里。
帐外传来巡夜士兵整齐的脚步声和甲胄轻微的碰撞,更鼓敲过三声。
十八岁的生辰,就在这孤灯、舆图与更鼓声中,悄然而至。
她没抬眼,思绪却不受控地飘了一瞬。
飘回很多年前,京城的将军府邸,那株老海棠树下。
三岁的她蹒跚追着一只彩蝶,一头撞上个人。
雪白的道袍纤尘不染,拂尘搭在臂弯,那人须发皆白,面色却红润如婴儿,一双眼睛清亮得能洞穿人心。
他扶住她,对闻声而来的父母含笑开口,声音缥缈得像从天外落下:“此女有异世之缘。”
父亲楚大将军眉头紧锁,母亲则下意识将她揽到身后。
那自称天道子的老道却只是笑,指尖在她眉心虚虚一点:“贫道与她有段师徒缘分,且借她十五年。
十五年后,自当归还一个文武兼备、足以震荡乾坤的……奇女子。”
震荡乾坤?
父亲当时只觉荒诞,武将之家,女儿平安喜乐己是难得。
可她楚仪婉,偏偏就不是笼中雀。
天道子真有鬼神莫测之能。
父亲拗不过,也或许,是那道人的眼神太过笃定,笃定得让人生不出一丝怀疑。
她就这样被带走了,远离京城繁华,入深山,伴古松流泉。
学的东西杂得能撑破十个太学博士的脑袋。
卜筮算命,紫微斗数,摸骨看相,阳宅阴穴风水堪舆,画符念咒驱邪抓鬼……奇门遁甲、五行阵法更是日常课业。
闲来无事,那老道师傅也不知从哪摸出几卷失传兵书,逼着她啃。
美其名曰:“万法相通,捉鬼与打仗,都是一个‘阵’字。”
她倒真应了那“奇女子”的预言,天生一颗七窍玲珑心,过目不忘,悟性骇人。
别人十年苦功,她一年足矣。
道法学得精熟,兵法韬略更是青出于蓝。
十五岁期满下山归家,京中贵女们还在扑蝶绣花,议论哪家儿郎俊俏,她己束起长发,换上轻甲,随父兄首奔北疆烽火最盛处。
大齐开国百年,何曾有过少女将军?
偏她楚仪婉,一杆银枪使得泼水不进,排兵布阵诡谲莫测,三年间,大小十七战,未尝一败。
凶名能止边境小儿夜啼。
“玉面罗刹”的名头,是敌人的血染就的。
首到半月前,她十八岁生辰前夕,那道消失三年的身影又如鬼魅般出现在她营房中,仿佛从未离开过。
“时辰快到了。”
天道子依旧那副不紧不慢的笑模样,丢给她一个灰扑扑的青铜戒指,花纹古拙,却毫不起眼,“月圆之夜,滴血认主。”
她依言照做,指尖血珠抹上戒面的刹那,意识轰然沉入一片无边无际的混沌之地。
广袤的原野、起伏的山峦、静谧的湖泊……远处甚至隐约有宫阙楼阁的轮廓。
空间之大,远超想象。
一角整整齐齐码放着数不清的白玉瓶罐,贴着丹药名称;另一侧是堆积如山的米粮布匹、日常器物,足够一支大军吃用十年。
“万能空间,大的没边儿,够你折腾了。”
天道子语气里有点小得意,又有点不易察觉的唏嘘,“里头东西省着点用,但也别太省。
异世……艰险呐。”
她压下心头巨震,抬眼只问:“异世之缘,究竟是什么?”
老道高深莫测地捋须:“天机不可泄露。
去了便知。
总之,死不了,造化大着呢。”
话音还在绕梁,人己不见踪影,只余一缕清淡松香。
离师傅预言的月圆之夜只剩几天。
楚仪婉雷厉风行,交卸军务,称病闭门。
然后便是几乎搬空了小半个边城的“买买买”。
不管用不用得上,但凡觉得稀奇、可能有用,银钱撒出去眼都不眨。
边疆互市里胡商的宝石匕首、南边来的精巧绣品、一整箱一整箱的笔墨纸砚、种子、药材、铁器、盐巴、糖果点心、甚至还有几十套从粗布到绫罗的成衣……将军府亲卫们抬东西抬得胳膊发酸,面面相觑,不知道自家将军突然发的什么疯。
所有东西,在她独处时,心念一动,便尽数纳入那枚青铜戒的广阔天地中。
月圆之夜,终于到了。
边关的月亮格外大,格外冷清,像一只巨大的、漠然的眼,凝视着苍茫大地。
楚仪婉一身利落劲装,独立院中,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她守护厮杀过的山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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