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的指尖在两张薄纸上反复摩挲,指腹的温度透过纸面,却暖不透那字里行间的寒凉。
一张是外婆的死亡证明,黑白证件照上的老人嘴角还带着浅浅的弧度,眼神温和得像青川市午后的阳光,可这阳光却再也照不到她身边了。
另一张是从上海到青川市的高铁票,米白色的票面上,“青川市”三个字被她摸得发皱,那是她离开六年的故乡,也是此刻唯一能让她心安的目的地。
办公桌对面,主编的声音带着惋惜,又掺着几分不舍:“晚晚,你再考虑考虑。
《城市纪事》这个专题咱们跟了大半年,马上就要收尾,这个项目对你评资深编辑至关重要。”
林晚抬起头,视线越过主编的肩膀,落在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上。
窗外是上海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阳光,把整个城市照得亮堂堂的,可她心里却像被掏走了一块,空落落的发疼。
电脑屏幕突然自动亮起屏保,画面里是去年外婆发来的照片。
老人穿着藏青色的对襟衫,站在“拾光书社”的木门前,身后的梧桐树枝桠肆意伸展,几片翠绿的叶子落在她的肩头。
照片的角落,还能清晰看见树干上刻着的“晚晚”两个字,那是她十岁那年,趁着外婆不注意,用小刀片一点点划上去的,当时还被外婆追着骂“调皮鬼”,转天却找了块软布,仔细把刻字周围的木屑擦得干干净净。
“谢谢您,主编。”
林晚把打印好的辞职信轻轻推到主编面前,声音带着难以察觉的沙哑,“项目后续的资料我都整理好了,放在共享盘里。
我得回去,外婆还在等我。”
话刚说完,她的鼻子就酸了——外婆己经等不到她了。
收拾公寓的时候,林晚打开衣柜,看着满柜的职场套装,却一件都没往行李箱里放。
反而转身走到书架前,把几本旧书小心翼翼地裹进软布,塞进了行李箱。
那本泛黄的《城南旧事》是外婆送她的十八岁生日礼物,书脊己经有些松动,扉页上还留着老人歪歪扭扭的字迹:“晚晚要像英子一样,心里装着光。”
还有几本蓝色封皮的笔记本,里面记满了她小时候在梧桐巷的趣事,比如偷偷摘张奶奶家院墙上的桂花,被发现后躲进书店阁楼里啃糖;又比如下雨天踩着青石板路玩水,把新鞋弄湿后,外婆一边骂她“疯丫头”,一边给她烤暖乎乎的红薯。
傍晚的地铁里挤满了人,林晚把行李箱紧紧护在身前,像护着什么稀世珍宝。
耳机里循环播放着外婆发来的语音,老人的声音带着青川市特有的软糯口音,一句句钻进她的耳朵:“晚晚啊,巷口的梧桐树又开花了,香得很,风一吹,花瓣能飘到书店门口呢昨天书店里来了个小姑娘,扎着羊角辫,跟你小时候一样,蹲在地上看漫画看半天不走我今天煮了绿豆汤,放了你爱吃的冰糖,等你回来喝啊”……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小锤子,轻轻敲在她的心上,让她的眼泪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高铁缓缓启动,林晚靠窗坐着,看着窗外的高楼大厦一点点往后倒退,最后变成模糊的影子。
六年里,她从一个懵懂的实习生,熬成能独当一面的编辑,无数个深夜在办公室改稿,跑遍上海的大街小巷采访,总想着等事业稳定了,就把外婆接到上海来,或者自己回青川市陪她。
可她忘了,时间从来不会等任何人,“以后”也从来都是遥不可及的借口。
三个小时后,高铁广播里传来到站提示:“前方到站,青川市站。”
林晚猛地站起身,抓起行李箱,快步走向车门。
走出站台的那一刻,一股带着湿润甜意的风扑面而来,风里裹着熟悉的桂花香,和她记忆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她深吸一口气,这股香气顺着鼻腔钻进心里,让她紧绷了几天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出租车穿过青川市的老城区,路边的糖水铺挂着红色的灯笼,玻璃柜里摆着五颜六色的糖糕;街角的旧书店敞开着门,老板坐在门口的藤椅上,手里拿着一本旧书看得入神;还有那些挂着“便民百货”招牌的小店,门口摆着竹编的簸箕,里面装满了新鲜的橘子和柚子。
这些熟悉的景象,让林晚的心跳渐渐慢了下来,也让她那颗漂泊的心,终于找到了归属感。
“姑娘,梧桐巷口到了。”
司机的声音把林晚从回忆里拉回现实。
她付了钱,拖着行李箱站在巷口,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那棵老梧桐树上。
树干比她离开时粗了一圈,皲裂的树皮上还留着当年爬树时磨出来的痕迹,离地一米多高的地方,“晚晚”两个刻字虽然被岁月磨得浅了些,却依然清晰可见。
林晚慢慢往前走了几步,就看见不远处的拾光书社。
老式的两扇对开木门虚掩着,刷的红漆掉了大半,露出里面浅棕色的木头纹理。
门楣上挂着的“拾光书社”木牌,“光”字的最后一笔翘了起来,像是外婆每次等她回家时,微微扬起的嘴角。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碰到冰凉的木门,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门面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外婆” ,林晚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无比的坚定,“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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