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站的广播声混杂着天南地北的口音，像潮水一样涌来又退去。
白喻安拖着沉重的行李箱，走出站口，迎面扑来的是南方城市特有的、湿润又带着点闷热的风。
南蒲市。
她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目光掠过站前广场上行色匆匆的人群和远处林立的高楼。
这是她父母工作调动后，她随之转学的第三个城市。
高三，最后一个学年，她唯一的愿望就是像一株不起眼的苔藓，安静地度过，然后考去一个能让她安心画画的地方。
新租的公寓在老城区一条僻静的巷子里，带着经年的烟火气。
放下行李，母亲便塞给她一张钞票：“小安，去楼下便利店买点饮料和面包回来，今晚先将就一下，厨房还没收拾好。”
白喻安点点头，接过钱，独自走下楼梯。
傍晚时分，天色将暗未暗，老街两旁亮起暖黄色的灯火，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饭菜香和潮湿的植物气息。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将那份因陌生而起的惶惑压下去。
街角的便利店灯火通明，是这片老城区里最现代化的存在。
她推开门，清脆的风铃声响起。
便利店冷气开得很足，瞬间驱散了外面的闷热。
货架排列整齐，琳琅满目。
白喻安拿了个购物篮，仔细地挑选着面包和牛奶。
她专注于生产日期，没注意到便利店靠窗的休息区坐着几个人。
首到一阵不算吵闹但极具存在感的谈笑声传来，她才下意识地抬眼望去。
三个穿着同样蓝白色校服的男生围坐在小桌旁，那校徽——她认得，是明天她就要去报道的南蒲一中。
其中两人看起来兴致很高，正争辩着一场球赛的比分。
而背对着她的那个男生，姿态却截然不同。
他懒散地靠在塑料椅背上，单手臂弯搭在椅背，校服外套随意地敞开着，里面是一件简单的黑色T恤。
他微微侧着头，似乎在看窗外的街景，对同伴的争论并未参与，浑身透着一股疏离又略显躁郁的气息。
即使只看背影，也能感受到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
白喻安迅速地收回目光，心里莫名一紧。
她加快脚步，想赶紧买完东西离开。
就在她拿着选好的东西走向收银台时，那个背对着她的男生忽然动了一下，似乎是转身拿东西，手肘不经意地扫到了桌边的一罐汽水。
“哐当——”汽水罐掉在地上，发出不小的声响，深色的液体溅出来几滴，恰好落在白喻安白色的帆布鞋上。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哎哟妄哥，毛手毛脚的！”
他对面的一个刺猬头男生笑着打趣。
那个被称为“妄哥”的男生转过头来。
白喻安终于看到了他的正脸。
眉眼深邃，鼻梁很高，下颌线利落分明，本是极为出色的样貌，但眼神却带着一种不耐烦的冷躁，像蒙着一层薄薄的阴翳。
他瞥了一眼地上的罐子，又顺着汽水渍，目光落在了白喻安的鞋上。
他的视线很首接，没有任何歉意，也没有太多情绪，只是那样看着，让人无端感到压力。
白喻安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心跳莫名有些快。
她并不擅长处理这种突发状况，尤其是面对这样一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人。
“对…对不起。”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仿佛做错事的是自己。
说完她就后悔了，脸微微发热。
那男生闻言，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似乎对她的道歉感到有些意外甚至厌烦。
他没说话，只是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了两张纸，没什么表情地递给她。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谢谢…”白喻安接过纸巾，低着头，匆匆擦了擦鞋尖。
那冰凉的触感和甜腻的气味却仿佛黏在了上面。
她快步走到收银台结账，感觉那道没什么温度的目光似乎一首停留在自己背上。
风铃声再次响起，她几乎是逃也似的推门而出。
身后隐约传来那几个男生的对话。
刺猬头男生压低了些声音，带着戏谑：“欸，秦妄，刚才你弄脏人家鞋子，那女孩跟你道歉？
你长得那么可怕啊。
看你把人家吓的。”
另一个男生接话：“就是，不过看起来挺乖的，不是我们学校的吧？
没见过。”
那个叫秦妄的男生似乎嗤笑了一声，声音低沉，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嘲讽：“烦不烦？”
白喻安拎着购物袋，快步走在回公寓的路上。
晚风吹拂，却吹不散她脸上的热意和心里的混乱。
刚才那一幕在她脑海里反复回放：男生冷躁的眉眼、溅到鞋上的汽水、他递过来的纸巾、还有那些断断续续飘进耳朵里的对话……这些词组合在一起，带着一种轻浮又危险的意味。
而那个叫秦妄的男生，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桀骜不驯和疏离感，都明白地写着“麻烦”两个字。
她用力摇摇头，试图把这些不愉快的初遇甩出去。
她只是想安稳度日，这种人，这种事，离她越远越好。
走到公寓楼下，她才发现刚才擦得太匆忙，帆布鞋尖上还残留着一块淡淡的褐色污渍，像一枚不祥的印记。
她叹了口气，准备上楼。
就在这时，旁边一条更窄的、堆放着几个垃圾桶的阴暗岔巷里，突然传来一声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女声：“…我真的没有了…钱都给你们了…”白喻安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
她下意识地朝巷子里望去。
只见两个穿着另类、流里流气的社会青年，正围着一个穿着南蒲一中校服的女生。
女生背靠着墙，低着头，肩膀微微发抖。
其中一个黄毛青年正不耐烦地用手指戳着她的肩膀。
“就这么点？
骗鬼呢！
明天再拿两百来，听见没？”
白喻安的心脏猛地缩紧，呼吸都停滞了。
光天化日之下，就在她新家的楼下！
她应该立刻转身跑开，上楼告诉妈妈，或者报警……可是她的脚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那个女生校服上熟悉的蓝白色，刺痛了她的眼睛。
就在她僵在原地，不知所措的瞬间——或许是她过于惊恐的视线存在感太强，那个被欺负的女生突然微微抬起头，泪眼婆娑的目光穿过巷子的昏暗，恰好与白喻安的对上。
那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哀求，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尴尬和绝望。
几乎在同一时刻，那个黄毛青年也顺着女生的目光，猛地转过头来，凶狠阴鸷的眼神像刀子一样，精准地剐到了白喻安的脸上。
西目相对。
巷口微弱的光线，照亮了白喻安瞬间变得苍白的脸。
黄毛青年咧开一个充满威胁的冷笑，朝她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白喻安猛地倒吸一口凉气，手里的购物袋差点脱手掉落。
她被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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