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法医病理学中心,三层。
凌晨三点西十七分。
空气是冷的,带着一股强行压抑下来的、属于化学试剂和某种更深层腐败的混合气味。
无影灯惨白的光线倾泻而下,将不锈钢解剖台照得如同手术室般刺眼,每一道冰冷的反光都精准地切割着视野,容不下丝毫暧昧与阴影。
苏晚的指尖隔着两层乳胶手套,依然感受到了一种让她脊椎微微发凉的触感。
细腻。
过于细腻了。
那不是活人皮肤温润的弹性,也非普通尸体冷却后的僵韧。
指尖下的这片“画布”,呈现出一种经过特殊处理的、近乎皮革般的致密与光滑,却又诡异的薄,仿佛能透出下方组织的纹理。
这是一具年轻女性的躯体,苍白,静止,像一尊被亵渎的大理石雕像。
她的目光沉静如水,聚焦在女性死者左侧胸膛,心脏上方、锁骨之下的位置。
那片区域,本该是肌肤细腻之处。
一片约巴掌大小的区域,原本的皮肤被完整地、精密地剥离了,创口边缘整齐得不可思议,显示出施术者对人体结构的深刻理解和一种冷酷到极致的稳定。
然而,填补这片空缺的,并非血肉模糊的创面。
那是一块异体的皮肤,色泽与死者原生肤色有着微妙的、令人不适的差异,被完美地镶嵌、缝合于此。
移植皮的边缘与原生皮肤的接合处,针脚细密得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用的是一种极细的、似乎带有微弱光泽的特殊缝合线,完美地隐没在皮肤纹理之中,仿佛它生来就该长在那里。
这精湛的缝纫技术,带着一种近乎亵渎的“呵护”。
而这,仅仅是序曲。
真正让这间冰冷解剖室空气彻底凝固的,是这块移植皮上的内容。
在那片泛着不自然蜡光的“画布”上,用另一种更纤细、颜色深如凝固血液的线,绣着一幅图案。
一朵盛放的牡丹。
花瓣饱满层叠,形态逼真得近乎妖异。
绣工精湛到了恐怖的程度,丝线的走向和色彩过渡巧妙地营造出光影效果,让那朵花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立体感,仿佛正从女尸苍白的胸膛上缓缓凸起,汲取着生命最后的热量而绽放。
暗红、绛紫、甚至一丝诡异的黑,构成了花瓣深邃的色调,衬着下方毫无生气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令人窒息的美与死寂的对比。
它寂静地、傲慢地盛放在女性最柔美的区域之一,一种极致的美与极致的恶毒交织在一起,冲击着所有理性的认知。
皮肤刺绣。
以人皮为锦,以针线为笔。
对象还是一位女性。
苏晚能感觉到旁边助手小陆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浅显,年轻人竭力抑制着干呕的冲动,脸色在灯光下白得吓人。
她自己则屏住了呼吸,所有感官都调动起来,排除掉一切情绪干扰,完全沉浸在法医的专业视角里,但一种同为女性的、冰凉的痛感受让她胃部微微抽搐。
她拿起高强度放大镜,调整好角度,冰冷的镜片几乎贴上那朵妖花。
花瓣的刺绣技艺无可挑剔,针法繁复而古老,她从未见过。
她的视线顺着花瓣的脉络移动,最终,定格在花朵的中心——那簇本该是花蕊的地方。
那里使用的“线”截然不同。
不是丝,不是棉,也不是任何常见的合成纤维。
它们更柔软,颜色是一种暗淡的、带着些许油脂感的黄白色,细密地簇拥在一起。
一种强烈的、冰寒的预感顺着她的脊髓爬升。
她换了一套更精密的镊子,动作轻缓得如同触碰一个易碎的噩梦,小心翼翼地拨开那几缕极其细微的“花蕊”。
放大镜的视野里,那事物的本质清晰无误地呈现出来。
那不是植物纤维。
那些被精心挑选、排列、缝合,充当了这朵邪恶牡丹花蕊的——是经过某种特殊处理的、纤细扭曲的……人体神经末梢和毛细血管束。
它们的残断末端似乎还在无声地诉说着被强行剥离时的痛苦。
“……!”
一股冰冷的恶心感终于冲破了职业壁垒,猛地攥住了苏晚的胃。
她猛地首起身,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充满福尔马林气味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被害者是女性,而这份“作品”呈现出的是一种扭曲的、针对女性身体的“装饰”和“利用”,这让案件的性质蒙上了一层更令人不安的色彩。
这不是谋杀。
这是一种仪式。
一种展示。
一种基于深厚解剖学知识、外科手术技巧和某种扭曲艺术的……创作。
而选择的“画布”,是一位女性。
“小陆,”她的声音出口时,竟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拍照。
超高分辨率微距特写,重点花蕊部分。
取样……不,先等等。”
她需要更高级别的技术支持来应对这超乎寻常的物证。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回那朵在苍白肌肤上寂静绽放的牡丹,眼神变得无比锐利。
“通知技术队,现场勘验等级提到最高。
调用所有物证扫描设备,尤其是针对那些缝合线和……‘绣线’。”
她特别强调,“还有,注意所有可能指向凶手对受害者有特定选择倾向的痕迹。”
她摘下一只手套,用冰冷的手指用力按压了一下自己的眉心,然后拿起了解剖台旁边的内部电话,按下了一个快捷拨号键。
电话响了两声被接起,对面传来一个略显疲惫但沉稳的男声:“喂,苏主任?
这个点打电话,有急事?”
“陈队,”苏晚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但语速略快,透露出事态的异常,“你需要立刻来中心一趟。
出现场的时候,做好心理准备。”
她补充了一句,声音低沉,“受害者是女性,年轻女性。”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再开口时,疲惫感一扫而空,只剩下全神贯注的凝重:“很棘手?
有特殊性?”
苏晚的目光再次无法控制地落向解剖台,落向那朵在女死者胸膛上,用神经与血脉绣成的牡丹,那是一种针对女性身体的、冰冷而精致的残忍。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白色的呵气在冰冷的空气里瞬间消散。
“不是棘手。”
她纠正道,词语像冰珠一样落下,“是‘全新’的。
我们可能……面对的是一个对女性有着特殊关注、完全未知领域的‘艺术家’。”
挂断电话,她重新戴好手套,无影灯的光将她和她面前的“作品”笼罩在一起。
窗外的城市依旧沉睡在雨夜之中,无人知晓,在这冰冷的方寸之地,一朵如何惊心动魄的“皮上牡丹”,正悄然揭开了针对女性的、连环噩梦的第一针。
而她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
那针尖划过她皮肤的触感,那丝线穿梭的细微声响,仿佛还残留在这死寂的空气里,等待着下一个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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