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淑芬最后听见的,是儿子李建军的声音。
冰冷。
带着算计。
“妈没气了。”
“拔管吧。”
“遗产…够我换套学区房了。”
黑暗吞噬了她。
不甘像毒蛇啃噬灵魂。
“滋啦——”滚油的爆响炸醒了她。
煤油灯昏黄的光。
斑驳的土墙。
印着“劳动光荣”的搪瓷缸。
是1995年。
她的小厨房。
灶台上,一锅菜籽油翻滚冒烟。
“发什么愣!”
丈夫李国富的呵斥砸过来。
油腻的脸。
不耐烦的眼神。
“赶紧签字!
强子等着钱开汽修铺呢!”
一张纸拍在油腻的灶台边。
《房屋抵押同意书》。
标的物:西城区棉花胡同78号。
她的嫁妆房。
前世,就是这房子,被李国强(李国富的侄子)败光。
成了她流落街头的开端。
“妈,您就帮帮强子哥吧。”
儿子李建军凑过来。
假惺惺的笑。
和拔管时重叠。
“强子哥说了,赚了钱给您养老!”
养老?
张淑芬胃里翻腾。
前世,她瘫在桥洞下。
李建军开着用她遗产买的轿车。
碾过积水。
溅了她一身泥。
扬长而去。
恨意。
滚烫。
比那锅油还要沸。
“签啊!”
李国富抓起她的手腕。
钢笔尖戳向纸面。
张淑芬猛地抽手。
反作用力让她撞向灶台。
手肘扫过滚烫的锅沿。
“啊!”
李建军惨叫。
滚油泼溅。
正浇在他伸过来想按她签字的左腿上!
劣质化纤裤子瞬间熔出破洞。
皮肉焦糊味弥漫。
“小畜生你敢烫我儿子!”
李国富目眦欲裂。
蒲扇大的巴掌扇过来。
张淑芬矮身躲过。
动作利落得不像六十岁。
重生。
带回了她西十岁在纺织厂扛大包的体力。
李国富收势不及。
一巴掌拍在滚烫的铁锅沿上。
“嗷——!”
杀猪般的嚎叫。
混乱中。
张淑芬的目光锁定了灶台角落。
一个红漆斑驳的木匣。
她的嫁妆匣。
房产证就在里面。
李建军抱着腿跳脚骂:“老不死的!
房子不给我,难道带进棺材?”
棺材?
张淑芬脑中闪过桥洞下的湿冷。
闪过拔管时仪器的嘀嗒声。
闪过房产证变成李建军新房钥匙的画面。
她笑了。
干裂的嘴唇扯出森冷的弧度。
“想要房子?”
她声音嘶哑。
像砂纸磨过铁皮。
李国富捂着手,李建军瘸着腿。
父子俩恶狠狠瞪着她。
张淑芬猛地转身。
一把抓起灶台旁的火钳。
捅开灶膛封火的铁盖。
“呼——”橘红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空气。
“你干什么?!”
李国富预感不妙。
张淑芬己经打开了木匣。
鲜红的《房屋所有权证》。
印着国徽。
写着她的名字。
张淑芬。
她看也没看。
手臂一扬。
鲜红的本子划出一道弧线。
精准地。
投入了熊熊燃烧的灶膛!
“不——!”
李国富和李建军的嘶吼同时炸开。
扑过来。
晚了。
火舌一卷。
那抹鲜红瞬间焦黑、蜷曲。
化作飞灰。
混着煤渣。
“疯婆子!
你疯了!”
李国富掐住她的脖子。
目露凶光。
张淑芬被掐得窒息。
却死死盯着他。
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
一字一顿:“我、的、东、西。”
“宁、可、烧、了。”
“也、不、喂、狗!”
李国富被那眼神慑住。
手劲一松。
张淑芬挣脱。
剧烈咳嗽。
喉咙火辣辣地疼。
心里却一片冰凉畅快。
烧了。
这把火。
烧掉了枷锁。
烧出了生路。
“滚。”
她指着门。
声音不大。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煞气。
“再敢打我的主意…”她弯腰。
捡起地上用来捅火的铁钩。
尖端还带着灶膛的余温。
指向李建军血肉模糊的腿。
“…下一钩子,穿的是你儿子的琵琶骨。”
李国富脸色惨白。
李建军吓得忘了嚎。
父子俩像见了鬼。
连滚爬爬。
摔门而去。
世界瞬间安静。
只剩下灶膛里木柴的噼啪声。
和浓烈的焦糊味。
张淑芬靠着冰冷的灶台滑坐在地。
浑身脱力。
手在抖。
不是怕。
是兴奋。
重活一次。
她不再是谁的妻,谁的娘。
她是张淑芬。
只为张淑芬活着的张淑芬!
喘息稍定。
她扶着灶台起身。
目光扫过狼藉的厨房。
油污。
碎碗。
翻倒的酱油瓶。
还有…灶膛口飘出的一缕灰烬。
心口忽然一悸。
不是情绪。
是物理性的。
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
她低头。
扯开洗得发白的旧褂子领口。
一根红绳。
系着个拇指大小的东西。
贴肉挂着。
温润微凉。
是块玉。
水滴形。
灰扑扑的。
边缘还带着沁色。
这是她娘留下的唯一遗物。
前世到死都戴着。
此刻。
这灰扑扑的玉坠。
正散发着微弱却清晰的热量。
一下。
又一下。
像一颗小心脏在跳动。
张淑芬皱眉。
扯下玉坠。
凑到煤油灯下。
灰扑扑的表面。
似乎…亮了一丝?
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绿意。
在玉芯深处流转。
像沉睡的活物被惊醒。
“邪门…”她低语。
重生己经够离奇。
这玉…“沙沙…沙…沙…”细微的声音钻进耳朵。
像风吹枯叶。
可窗户关着。
哪来的风?
声音来自窗台。
那里摆着个破瓦盆。
盆里栽着棵半死不活的植物。
叶子蔫黄。
是棵石蒜。
也叫蟑螂花。
生命力顽强。
但蔫成这样,显然活不长了。
“沙沙…”声音更清晰了。
就是从蔫巴巴的叶片里发出来的!
张淑芬鬼使神差地凑近。
屏住呼吸。
一个极其微弱。
断断续续。
仿佛随时会消散的气音。
钻进她脑海:“小…心…穿…书…女…”张淑芬猛地后退!
撞翻了酱油瓶。
“哐当!”
深褐色的液体蜿蜒一地。
像凝固的血。
她攥紧发烫的玉坠。
盯着那盆在昏暗光线下摇曳的、蔫黄的石蒜。
心脏狂跳。
穿书女?
什么意思?
这蔫巴花…在警告她?
灶膛里。
最后一点房产证的灰烬。
被余火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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