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闷热,空气粘稠得没有一丝风。
蝉鸣声嘶力竭,仿佛也受不了这沉滞的压抑。
张一凡推开吱呀作响的老旧木门,门槛下那道爷爷亲手刻下的辟邪符纹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比往常黯淡了几分。
“爷爷?”
他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院里荡出回音,无人回应。
灶房的水缸传来空洞的滴答声,槐树下那只爷爷常坐的竹椅空着,桌上那壶喝了一半的粗茶早己凉透。
一种莫名的寂静笼罩着小院,连往常熟悉的虫鸣都消失了。
后院传来极其细微、若有若无的响动,像是有人在压抑着声音吟诵什么。
张一凡心下诧异,循声轻轻走去,脚步却在月亮门前猛地刹住,瞳孔骤然收缩——一口硕大的朱漆棺材赫然摆在院中央!
漆色鲜红得刺眼,在渐浓的暮色中泛着一种不合常理的光泽,仿佛那红色能自行流动。
棺盖半开,露出里面一具身穿凤冠霞帔的女尸。
那女子面色是一种不见天日的惨白,双唇却点得异常嫣红,双手交叠在胸前,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
最奇的是她眉间一点朱砂,红得惊心,仿佛内里有什么东西在隐隐搏动。
爷爷正肃立在棺前,手中桃木剑指天,脚下踏着玄奥的步法。
香炉里插着三炷异香,青烟笔首上升,竟在空中凝而不散,扭曲成一个奇异的、令人不安的符号。
爷爷的脸色是从未见过的凝重,额上沁出的汗珠沿着深刻的皱纹滑落。
“别过来!”
爷爷猛地转头,厉声喝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回屋去!
把门闩上!
今晚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出来!”
张一凡被这从未有过的严厉震慑,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哦”,脚步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那女尸仿佛有种诡异的魔力,牢牢吸引着他的目光。
他注意到她身上那件嫁衣的绣纹十分奇特,不是寻常的鸳鸯牡丹,而是一种似龙非龙、似蛇非蛇的幽暗图案,在微弱的光线下隐隐泛着冷冽的银光。
空气中弥漫起一股奇异的香气,既似陈年檀香,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令人心悸的腥甜。
他下午砍柴时割伤的手指,此刻正因为紧张而不自觉地摩挲着裤缝,结痂的伤口被蹭开,一丝微痛传来,血珠缓缓渗出。
他下意识地将手指抬起想看看伤口。
就在这一刹那,院中那三炷异香的青烟毫无征兆地剧烈扭动了一下,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弄。
一股极微弱却清晰的气流莫名地旋起,卷着那滴将落未落的血珠,以一种不合常理的轨迹,划过短短的距离——不偏不倚,正正滴落在女尸额心那点朱砂之上!
“糟了!!”
爷爷脸色瞬间剧变,骇然失色。
那滴血竟如同滴在炙热的铁板上,嗤的一声轻响,瞬间被女尸的皮肤吸收殆尽!
下一刻,她紧闭的眼睑猛地剧烈颤动,那双空洞的眸子骤然睁开!
首勾勾地盯着昏暗的夜空,瞳孔深处似有浓稠的血色疯狂流转,怨毒至极。
那股异香骤然变得浓烈刺鼻。
“快!
灶房!
整个人埋进草木灰瓦缸里!
念清心咒!
快!!”
爷爷急得声音彻底变了调,桃木剑疾如闪电般点向女尸眉心,另一手疯狂撒出大把符纸。
那些符纸在空中无火自燃,化作一道道刺目的金光,艰难地压向剧烈震颤的棺木。
张一凡连滚带爬冲进灶房,整个人深深埋进装草木灰的瓦缸。
粗糙的灰烬呛进口鼻,他一边剧烈咳嗽一边颤抖着喃喃念咒:“太上台星,应变无停...”后院传来爷爷急促到近乎嘶吼的诵咒声、棺木剧烈撞击地面的砰砰声,以及某种令人牙酸的、仿佛指甲刮擦木头的尖锐声响,间或夹杂着类似金属扭曲的刺耳噪音。
足足一炷香后,一切令人毛骨悚然的响动才渐渐平息,重归死寂。
爷爷踉跄着扶着门框走进来,面色灰败得像是一夜老了十岁,手中的桃木剑竟己从中断裂,他握剑的手虎口崩裂,渗着血:“暂时...暂时镇住了...” 他喘着粗气,声音嘶哑,“只是暂时...”话音未落,院门被猛地疯狂拍响,声音急促得像是索命:“张老爷子!
开门啊!
救命啊!”
同村的李军浑身湿透,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冲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衣服上还滴着水,在地面汇成一滩形状诡异的湿痕:“小帆、小帆在倒流水河溺死了!
求您快去看看吧...”爷爷手中那截断剑“当啷”一声落地:“什么时候的事?
怎么现在才来报?!”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异常的紧绷。
“就、就傍晚!
那河邪门得很,孩子明明水性很好...”李军哭得语无伦次,眼神涣散惊恐,“捞上来时手里还死死攥着这个...掰都掰不开...”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巴掌大小、沉甸甸的黑色鳞片,那鳞片在昏暗的灯光下竟泛着一种五彩的、油腻的诡光。
爷爷看到那鳞片,瞳孔猛地一缩,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他猛地一把抓住张一凡的肩膀,手指冰凉得完全不似活人,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听着!
今夜无论如何不得出门!
把堂屋那面铜镜挂到门头,子时一过立刻熄灯!
任谁叫门都别开!
记住,任谁!”
说完,他抓起墙角一个沉甸甸的旧布袋就冲出门外,甚至没来得及捡起那截断剑。
张一凡追到门口,只见爷爷的背影迅速被浓重的夜色吞噬,那口朱漆棺材还静静横卧在后院,在惨淡的月光下投出扭曲而漫长的阴影,仿佛一只蛰伏的巨兽。
他深吸一口凉气,缓缓挂上那面爷爷平日做法事用的厚重铜镜,镜面冰凉,映出自己苍白失措的脸。
他注意到镜背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古老符文,其中几道刻痕极新,锐利的划痕下的铜色还未及氧化变暗,显然是近日才匆匆刻上去的。
倒流水河...那地方爷爷从来严厉禁止他靠近,说是“阴阳倒逆,死水聚阴,大凶之地”。
去年邻村王老五就是在那里淹死的,捞上来时尸体苍白肿胀得吓人,可嘴角却带着一种极其诡异僵硬的笑容...还有那具女尸——为什么穿着凤冠霞帔?
爷爷从哪弄来这样一口邪门的棺材?
为何她的眼睛...一阵夜风吹过,檐下的铜镜轻轻晃动。
恍惚间,镜面反射的微光中仿佛有双血色的眼睛一闪而过。
张一凡猛地回头。
后院空无一人,只有棺材的阴影在月光下静静流淌,那阴影的边缘似乎在极其轻微地蠕动。
他强压下心悸,目光扫过院中,突然注意到棺材旁的泥地上,印着一个清晰的、绝不属于他和爷爷的脚印——那脚印狭长异常,脚尖处赫然是五个清晰无比的尖锐爪痕,像是某种大型禽类的足迹,却又大得超乎常理。
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猛地窜上。
今夜,注定漫长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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