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荒的夜,天空是浑浊的紫红色。
稀疏的星子高悬,山下村落里,几点油灯光晕在风中摇晃。
沐家的土屋内,空气闷热。
沐生借着豆大的灯火,小口喝着稀薄的米粥。
她一头白发,衬得黑瞳更深。
六年过去,她仍时常想起前世。
前世她叫沐熙,二十五岁,家庭美满。
然而一场由商业对手精心策划的车祸,摧毁了一切。
她清晰地记得,父母当场身亡,年幼的弟弟余浩在她怀里一点点失去温度,那双总是带笑的眼睛渐渐空洞。
她自己也最终在剧痛中死去。
再睁眼,己是这具六岁女童的身体,这个叫做沐生的女孩,身处这个贫瘠而危险的玄幻世界。
“生儿,慢点吃。”
母亲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妇人脸上刻满劳苦的痕迹,眼里有怜爱,也有藏不住的忧惧。
沐生点头,目光转向角落里的胞弟沐承乾。
男孩今夜显得焦躁,小脸发红,周身萦绕着一股微弱却活跃的气息,引动着空气中的能量微粒。
她知道那是什么。
这世界存在“灵炁”,沐承乾正在经历“引炁入体”,踏上仙途。
夜深时,沐承乾从那种状态中惊醒,带着懵懂的惊喜看向姐姐:“阿姐……我刚觉得身上好暖,好像有很多小虫子在里面爬,痒痒的,但是好舒服。”
沐生走到他床边,冰凉的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嗯,阿姐知道。
承乾很厉害。”
“阿姐不会吗?”
“阿姐不会。”
沐生摇头,“所以,承乾要更厉害才行。”
她看着弟弟,语气认真:“记住,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好好的,努力修炼,努力活下去。”
“这个世界很大,很不公平,也很不美好。
有太多坏人,太多无可奈何的事。”
“但是阿姐会保护你。
至少,要让你有机会去看看这个世界。”
“如果以后你觉得难过,或者觉得对谁有愧疚,那就不要辜负她。
替她好好看看这个世界的山顶有多高,海有多深,仙路的尽头到底是什么样子。”
“替阿姐,去看看这个不美好的世界……会不会有一天,能变得稍微好那么一点点。”
沐承乾听不懂,只觉得心里发酸,抓着姐姐的袖子喃喃:“阿姐……我们一起看……”沐生没再说话,轻轻搂了搂他,替他掖好被角。
她回到自己的板床,睁着眼首到天明。
耳边是弟弟均匀的呼吸声,眼中是一片冰冷的决断。
翌日清晨,尖锐的铜锣声撕破了村的寂静。
“白仙师使者到——!
各家户主,村头集合——!”
母亲的脸色瞬间惨白,木碗掉在地上。
父亲沉默地攥紧拳头,披上打满补丁的外衣。
沐生看着父母的神情,看着尚且懵懂的弟弟,前世的记忆与今生的现实瞬间贯通。
她明白了。
全都明白了。
为什么父母看向弟弟的眼神总是充满期待。
为什么家中稍微稠一点的粥总是先给弟弟。
为什么“白仙师”的供奉,今年会轮到沐家。
因为他们家出了一个能“引炁入体”的男丁。
在村民的观念里,男丁是希望,是传承。
而被牺牲的,只能是她这个“不值钱”的女儿。
前世,她眼睁睁看着弟弟死在怀中,无能为力。
今生,她绝不会让历史重演。
就在父亲沉重叹息,准备前往村头时,一只冰凉的小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沐生抬起头,白发滑落,露出那双冷静得不似孩童的黑眸。
“阿爹,阿娘,让我去。”
父母愣住了。
“生儿,你胡说什么!”
母亲的声音发抖,想要搂住她。
沐生轻轻挣脱,目光扫过懵懂的弟弟:“弟弟昨晚成功了,对吗?
他能修行了。”
一句话,让父母面色骤变。
“我们沐家等了多少代,才等来这么一个希望。
白仙师每年都要人,今年轮到我们家,躲不掉的。
用我一个,换沐家未来一个可能的仙人,划算。”
她顿了顿,黑瞳映着父母震惊而痛苦的脸:“用我这‘不值钱’的女儿,换你们‘珍贵’的儿子。
这买卖,很公道。”
父亲的身体剧烈颤抖,眼眶发红,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母亲别过头,泪水汹涌。
最终,是沉默的默认。
村头空地上,村民面色惶恐。
白裘的仆从不耐烦地站在那里,身边跟着两名眼神漠然的武者。
流程简单而残酷。
户主上前递上木牌,仆从随意一点。
“沐家,沐生。”
名字被念出时,母亲的手猛地收紧,指甲几乎掐进沐生的肉里。
父亲深深低下头。
沐生没有哭闹,甚至没有回头再看一眼那个家。
她平静地走出人群,走向仆从。
仆从有些讶异,粗鲁地抓过她瘦小的胳膊,像拎起一件货物。
“算你们家识相。”
他丢给沐父一块干瘪的人参须,“够那小子稳固境界了。”
不顾身后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他拖着沐生转身便走。
村落被抛在身后,消失在风沙里。
沐生被扔进囚车,车里还有其他几个惊恐的孩子。
囚车颠簸着驶向远方的矮山——白裘的洞府所在。
黑瞳透过木栏,最后回望那片生活了六年的土地。
前世的余熙己经死于车祸,今生的沐生正被送往魔窟。
恐惧吗?
有的。
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清醒和恨意。
“白裘…唐黎…”她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名字。
“金丹期…炼丹师…用性命…炼药…”她知道,生存之路从此布满刀锋。
但她必须走下去。
为了前世未能尽到的责任。
为了昨夜那句重逾山岳的承诺。
为了今生渺茫的复仇与新生的可能。
囚车的车轮碾过焦灼的土地,吱呀作响,如同命运沉闷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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