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见春天

他会在我生日时为我燃放整城的烟花。

会因为娶到了我在婚礼上哭得像个小孩。

会因为我发烧难受，心疼到整日整日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所有人都说，能嫁给程淮是我辈子修来的福气。

只有我知道，他在外面养了个女人。

那女人和他的孩子，已经 6 岁了。

比我和他认识的时间，还要长。

1

我高烧住院被护士按着手扎针时，程淮搂着我的手在微微颤抖。

实习小护士扎针不熟练，让我反复疼了很多次。

最后一次，我忍不住微微蹙了蹙眉。

程淮瞬间红了眼眶。

他捧着我输液的那只手，垂眸为我吹了很久。

芷妍，疼不疼?

说实话，只是一点。

比不上我跳舞练习基本功时的百分之一。

但我眨眨眼，落下一滴泪来。

那泪砸在程淮掌心，像是烫到了他。

让众人跟前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程淮瞬间乱了阵脚。

他小心翼翼地将我搂进怀中，动作轻到像抱了一件易碎的珠宝。

身旁围着的共友开始起哄。

又开始秀了，又开始秀了。

宝贝疼不疼?来抱抱~

妍姐啊，我们淮哥这辈子可算是栽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了啊。

我伏在程淮肩头，安静地听着众人带着善意的哄闹。

硬生生将喉头那股酸意压下。

是啊，全世界都知道程淮爱惨了我。

但他却瞒着我，在外面偷偷养了一个女人。

那女人和他的孩子，已经 6 岁了。

比我和他认识的时间，还要长。

2

发现乔栀的存在，是昨天我高烧入院，程淮为我去缴费时。

程淮前脚刚离开，护士后脚就进来带我去做身体检查。

做完检查后，我看着忙得昏头打转向的小护士，微笑示意可以自行回去。

CT 室离住院部并不远，只是中间隔着一条长廊。

我摩挲着扶手步行过长廊时，却在长廊尽头的一个房间听到了程淮的声音。

平日低沉清冽的嗓音如今轻佻散漫，正玩世不恭地撩拨着什么人。

骚货，想爸爸了没?

乔栀将涂着艳丽色彩的长指甲放在微微隆起的腹部，一手自程淮喉结慢慢下滑。

那双上扬的狐狸眼眯起，在程淮耳旁轻轻吐着气。

想到内衣都不会扣了~

程淮神色一暗，刚要俯身。

病房内的厕所却突然传来一道抽水声。

紧接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一蹦一跳扑进乔栀和程淮中间。

爸爸妈妈，妹妹还健康吗?

爸爸妈妈……

我愣在原地，静静看着立在身前的两个大字。

『产科』。

我步伐踉跄，紧紧抓着身旁的栏杆，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自然。

心底一遍遍告诉自己。

不是的，他不可能是程淮。

我的程淮沉稳知礼，矜贵内敛，他绝对不会是病房里那个……

下一秒，病房内却突然传出了我的名字。

温芷妍住院了?

娇滴滴的嗓音如一道惊雷，乍响在我耳畔。

我僵着身子，怔怔看着本来已经起身准备离开的程淮，在听见我名字的那刻眼底瞬间晦暗。

他大步走至床边，黑眸阴沉，伸手一把掐住了乔栀的脖颈。

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该打听的，别打听。

程淮垂眸看着女人不断挣扎的身躯，像是在打量着什么阿猫阿狗。

乔栀眼神逐渐涣散的瞬间，他缓缓松开双手。

话语淡漠，眸光锐利。

仿佛方才在床上暧昧轻佻的模样只是错觉。

芷妍是我老婆，我永远，也只会有这一个老婆。

你要是再敢动什么龌龊心思。

我会让你，

死得很难看。

3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病房的。

只知道，我此刻坐在病床上，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

说不上是因为生病呼吸急促，还是因为心痛到难以自抑。

我伏在床头，用力按住疼得不行的心口，大口大口喘着气。

狼狈地，看着大颗大颗眼泪与发丝交织，再渗透进被单。

直到程淮开门进来时，我听见门口有一道刺耳的童声，大声尖叫着。

妈妈，她好丑啊，比你丑多了。

是乔栀儿子的声音。

紧接着，一道清脆的耳光声响。

门外静了一瞬。

随后，孩童哭闹声和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啪嗒声，匆忙地、奔命似地，飞速远离着我这个病房。

而程淮，在开门的瞬间，黑眸中阴郁褪去，化为融融春水。

他原地愣了一秒，随后丢下手中的缴费单，不顾一切冲到床头，小心翼翼将我扶了起来。

我被他抱在怀里，满面泪痕，想要质问一切。

喉头，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开不了口。

程淮将我护在怀中，按床头铃的手臂青筋暴起，衣衫混乱，打理得体的发型也散落下来。

我蜷缩在他怀里，听着他因为着急，乱跳个不停的心脏。

悄悄对自己说。

他爱我。

可几十分钟前，在产科看到的画面，如一把利剑，将我的心脏搅得血肉模糊。

在『xing』上，他同样，也爱着那个叫乔栀的女人。

还已经和她，有了第二个孩子。

铺天盖地的恶心袭来，我一把推开程淮，弓下身子呕吐起来。

而程淮，毫不犹豫地抬手，接下我的呕吐物。

另一只手轻抚我颤抖的脊背，耐心哄着。

情绪不稳定和反胃都是药物副作用的正常反应，别怕。

他有意将语调放轻，眉目温和。

丝毫不嫌弃地躬身用湿纸巾清理着我的呕吐物。

仿佛我几十分钟前，在另一个病室看到的暴戾轻浮的程淮，只是幻觉。

我怔怔看着他用干净的左手为我拂去眼泪。

用最温柔，最体贴的话语，安抚我不安的情绪。

回想起几十分钟前，他也是同样用这只手，为乔栀脱下外衣。

嘴里一口一个『骚货』、『婊子』，激起女人最原始的欲望。

我突然发现。

我看不清程淮了。

或者说。

我从来都不认识，真正的程淮，到底是什么样子。

4

不知是因为情绪起伏过大，还是其他原因。

我的病又变得重了一些。

醒过来时，程淮没有陪在身旁，反而是在外省旅游的父母连夜赶了回来。

见我醒来，他们爱怜地抚了抚我的额头。

芷妍，还有哪里难受?

父母的到来，让本就压抑的我鼻头一酸。

爸妈，你们不是在外面旅游吗?

妈妈摸了摸我的头。

还不是程淮那孩子，听医生说你得了肺炎，急得一晚上没睡，大半夜打电话求我和你爸赶回来照顾，说你身边没有最亲的人陪着，他不放心。

他自己啊，不放心 A 医大的医生，偏要亲自去找 A 市最顶级的呼吸科专家来替你看诊。

陈医生跟程淮可是死对头，可是他却愿意为了你，低声下气地去求那位。

妈妈说着，温柔眉眼中竟氤氲些泪意。

芷妍，你能嫁给程淮，爸爸妈妈再也不用担心老了之后，会有人欺负你了。

我爸也在身旁附和。

那孩子把你看得比命还重要，芷妍，你可要好好珍惜，少耍点小孩子脾气。

这时，有人一把将房门拉开。

程淮站在门外，熬了一夜通红的黑眸在看到我的那刻染上些许笑意。

他侧身，恭敬将身后的专家请上前。

陈医生替我看诊时，我忍不住触了触程淮的手。

烫得吓人。

抬眸，看见他惨白至极的面容。

以及剪裁得体的那件黑西装上，不易察觉的斑驳酒渍。

程淮他，为了我，喝酒了吗?

我心头一阵复杂。

程淮早年在家不受宠，经常遭遇欺凌，总是饥一顿饱一顿，落下了严重的胃病。

起初我是并不知情的。

直到婚礼那一日，他因为我一句『不想让身上染上酒味』。

就面不改色地为我挡下所有敬酒的宾客。

那时，所有人都在调笑他护妻如命。

他听到那些玩笑，也只是浅浅垂眸，微笑着一一额首。

她不喜欢，我替她喝。

仰头喝了一杯又一杯。

婚礼结束后半夜，他吐了一次又一次，身子烫得吓人。

一量体温，39.1。

我心疼地为他擦拭身子时，程淮却眼眸亮晶晶，乖乖巧巧安安静静盯着我。

轻轻地对我说。

芷妍，没有任何人能逼你做你不喜欢的事。

我也不行。

5

送走陈医生后，我逼着程淮去门诊。

果然，他为了求陈医生给我看病，喝了不少酒，又犯了胃病。

为了不打扰我，他要求自己独住一间病房，说自己能够照顾自己。

半夜，我心神不宁，翻来覆去睡不着，举着手电筒下了几层楼，想去程淮的病房看看。

却在靠近他病房时，看到了令人作呕的一幕。

白日虚弱至极的程淮此刻压在乔栀身上，两人呼吸急促，发丝交缠。

而乔栀仰着头，举起一杯白酒细细往自己身上淋去。

随后摔下酒瓶，用娇嫩的唇瓣贴上程淮的喉结。

爸爸，是白天的酒好喝，还是现在的酒好喝?

乔栀媚眼如丝，吐气如兰，娇得程淮浑身瘫软。

小贱人，什么酒比你香。

程淮哑着嗓子，俯身狠狠吻住乔栀的唇。

我静静站在门外，只觉周身说不上的冷。

病房内的声音，如一把把锐利的尖刀，一下下在我心头翻搅。

我立在原地，狠狠揪着胸口，只觉痛得无法呼吸。

有两个小人，在心头打得天昏地暗。

一个小人说: 或许事情情有可原呢?他那么爱你，爱到都快把自己丢掉了。或许，你可以原谅他一次的。

另一个小人说:

原谅他这一次，那下一次呢?下下次呢?难道要原谅他一辈子吗?

所有的事，因为爱，都情有可原，但是要有礼义廉耻。

亲人的爱，友情的爱，我或许能够接受分出去一点点。

可另一半的爱，我不愿意接受背叛。

真心相爱的人，怎么可能接受爱意被共享?

更不能接受，共享的方式，是以『xing』的形式。

我轻轻抬头，强逼着自己直视病房内的场景。

想象着，今天下午他为了我，低下高傲的头，将身躯隐入尘埃，只求他人能来为我看一看病。

又眼睁睁看着，现下他满嘴污言，同样低着头，将身躯贴近另外一个女人。

我突然发现，此刻面对爱情赤裸裸的背叛，我比我自己想象得还要冷静。

爱又怎样?

除了是程淮的爱人，我还是父母的孩子，亲朋的好友，学生的老师。

除了程淮这份被分享过的爱，我还拥有许多独一无二、只属于我的爱。

我又何必为了这份，已经逐渐脏污的爱，放弃我的自尊，我的骄傲，我的原则呢?

再伟大的爱说到底。

不过也只是爱而已。

想到这，我擦去满脸泪痕，强逼着自己用颤抖的手拿起手机开始录像。

既然决定放弃程淮。

那现在的画面，就是日后提出离婚时，对我最有利的证据。

我得记录下来。

可突然，空旷的走廊传来一道呼喊声。

芷妍，你大半夜不睡觉跑这里来干什么?

我妈披着外衣，焦急地朝我走来。

我心头一跳，匆忙放下手机，准备拉着我妈离开。

却在慌乱转头时。

对上了病房内程淮，凌厉的黑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