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兄威仪暮色·正厅的灯火定北侯府的正厅“荣辉堂”里,鎏金蟠龙灯悬在梁下,将整座厅堂照得亮如白昼。
檀香混着炖羊肉的香气在空气中浮动,十二盏描金海棠灯沿廊摆放,灯影里,二十余张紫檀木圆桌依次排开,桌上铺着猩红锦缎,银质烛台里跳动着拳头大的火苗。
这是为即将出征的长子凌风办的践行宴。
凌云站在廊下,望着正厅里攒动的人头,袖中的手攥得发紧。
他今日穿了件半旧的月白粗布衫,是阿福昨日在柴房翻出的——原身的记忆里,这是他“病后”穿的衣裳,袖口磨得发亮,领口还沾着去年冬天的粥渍。
“二公子,您该进去了。”
阿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少年端着个青瓷茶盘,盘里摆着盏冷茶,“夫人说您坐末席,莫要往前凑。”
凌云抬头,看见廊下挂着的“寿”字灯笼——原身记忆里,这是他七岁时母亲柳氏亲手挂的,如今灯纸泛黄,穗子断了半截,在风里晃得人眼晕。
座次·末席的冷荣辉堂里,主位上坐的是定北侯凌啸天。
他穿着玄色锦袍,腰间挂着鎏金鱼符,眉峰微挑,正端着酒盏与左侧的将军说话。
凌云的目光扫过主位右侧——那里坐着嫡母王氏,鬓边的东珠簪子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腕间系着凌风送的翡翠玉佩,连鞋尖都纤尘不染。
凌风的座位在主位左侧,挨着将军。
他穿着月白色苏绣首裰,腰间系着玉扳指,指尖转着枚羊脂玉坠,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
见凌云进来,他抬了抬下巴,目光扫过对方粗布衫上的补丁,嗤笑一声,又转过头去。
“二弟来了。”
王氏的声音像浸了蜜的冰,“坐吧。”
凌云在末席坐下。
他的位置离主位足有三丈远,桌上的菜碟是青瓷的,釉色发暗,与主位的鎏金碗碟形成鲜明对比。
丫鬟端来膳食时,他看见自己的碗里是半块冷馍,一碟腌萝卜,而凌风的碗里,正摆着清蒸鲈鱼、蟹粉狮子头,连汤里都飘着金箔。
“云儿,多吃些。”
王氏夹了块萝卜放到他碗里,“你身子弱,可别学那起子粗胚子,吃两口就饱。”
凌云低头扒拉冷馍,喉咙发紧。
他能听见周围人的低语:“那庶子倒是有福气,侯爷竟给他留了末席。”
“可不是?
要是我家那庶子,早被赶去庄子了。”
冲突·茶盏的碎裂酒过三巡,凌风忽然起身,举着酒盏对凌啸天道:“父亲,儿子明日便要随大军出征。
此去漠北,生死难料,只盼能替父亲多斩几颗敌首,不负侯府世代忠勇之名。”
“好!”
凌啸天拍了拍他的肩,“我儿有志气!
待你凯旋,为父定要为你摆三天流水席!”
满堂喝彩声中,凌云的袖口被阿福轻轻扯了扯。
他抬头,正看见嫡姐凌月端着茶盏走过来。
凌月穿一身藕荷色蜀锦襦裙,腕间戴着凌风送的珍珠手钏,发间的步摇随着动作轻晃,叮当作响。
“二弟。”
凌月的声音甜得发腻,“听说你前日翻《商路杂记》?
那书里写的都是些没用的商贾之道,哪比得上《女诫》有用?”
她将茶盏往凌云面前一放,“喝了吧,这是新沏的碧螺春。”
凌云的指尖刚碰到茶盏,忽听身后传来响动。
他本能地侧身,茶盏“当啷”一声摔在地上,瓷片飞溅,茶水泼湿了凌月的裙角。
“啊!”
凌月尖叫着跳开,裙角的茶渍像块丑陋的疤,“你没长眼的贱种!
连茶盏都端不稳!”
满堂寂静。
王氏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她抄起桌上的帕子,狠狠甩在凌云脸上:“你娘去得早,没教过你规矩吗?”
巴掌的力道不轻,凌云的脸颊瞬间火辣辣地疼。
他能看见阿福在桌下攥紧了拳头,看见凌风捂着嘴偷笑,看见凌月弯腰捡起地上的瓷片,用帕子擦着裙角的茶渍,嘴里还念叨着:“脏死了,明日让张妈把这桌布全换了。”
“月儿莫气。”
凌啸天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几分疲惫,“二弟到底是病着,前日还烧了三日,你当他是故意的?”
凌月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瞪了凌云一眼,悻悻地坐回座位。
凌云摸着发烫的脸颊,望着父亲鬓角的白发。
原身的记忆里,凌啸天是个严厉的人,可此刻,他的眼底竟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像是在为某个未说出口的遗憾道歉。
暗涌·散席的余波宴会散时,己近三更。
凌云跟着阿福往西跨院走,廊下的灯笼被风吹得晃了晃,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公子,您没事吧?”
阿福摸了摸他的脸,“那茶盏是夫人亲手挑的,摔碎了怕要...怕什么?”
凌云扯了扯嘴角,“碎了就碎了。”
他摸出袖中的半块冷馍,咬了一口。
馍硬得硌牙,却让他想起现代便利店里的面包——同样是冷的,却带着麦香。
“阿福,”他忽然道,“明日你去瓦市口,买两斤糯米,再买块桂花糖。”
“公子,您要做糖糕?”
阿福眼睛发亮,“我帮您烧火!”
凌云笑了笑:“嗯。
等做好了,给周伯送两块,给老黄头送两块。”
阿福用力点头:“是!
奴才这就去!”
夜风卷着桂香吹来,凌云望着院中的老梅树。
他能感觉到,脸上的疼痛正在消退,而心里的某种东西,正在悄悄发芽。
原身的记忆里,母亲柳氏总说:“云儿,莫要怕。
这世间的苦,咬咬牙便过去了。”
而现在,他想说:“母亲,我没怕。
我会咬着牙,把属于我的东西,都抢回来。”
廊下的灯笼晃了晃,将他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
那影子虽单薄,却站得笔首,像株在寒风中挺立的梅树。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