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世界,是泼墨般的浓黑。
仿佛上帝失手打翻了墨瓶,而这黏稠的墨色无止境地蔓延,吞噬了天空、冰海,以及时间本身。
只有破冰船“YAMAL号”如同一枚孤独的、燃烧着的钨丝,在这巨大的墨水瓶里艰难地划开一道转瞬即逝的惨白裂痕。
船首犁开坚冰发出的嘎吱声响,是这片死寂世界里唯一的哀歌,单调得令人发疯。
路明非把额头抵在舷窗冰冷的玻璃上,呵出的白气立刻在眼前模糊了一小片。
玻璃倒映出他有些失焦的瞳孔和一张没什么血色的脸。
他己经这样发了很久的呆,像一尊被遗忘在窗边的雕塑。
离开卡塞尔多久了?
一个星期?
还是一个月?
在这永恒的极夜里,时间感变得暧昧不清。
他只记得每一天,每一刻,那份孤独都在像窗外的寒气一样,无声地渗透进来,钻肌蚀骨。
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最后的记得楚子航的人。
这种感觉糟糕透了。
就像一场盛大派对上,所有人都欢声笑语,唯独你看见一个穿着侍者服、胸口插着餐刀的鬼魂在人群里穿梭,而你刚要尖叫,却发现别人根本看不见他。
你无法解释,无法证明,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鬼魂渐行渐远,最终被所有人的“正常”和“遗忘”彻底吞没。
师兄,你到底在哪里?
他无声地望着窗外无边的黑暗。
“喂,废柴,能不能别摆出那副‘世界欠我五百万而且是用冥币结算’的死样子了?
过来搭把手,开饭了。”
一个声音打破了舱室内凝滞的空气。
路明非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诺诺。
她总是这样,用那种带着点不耐烦、却又奇异地能把你从泥潭里拽出来的语气说话。
他揉了揉脸,转过身。
诺诺正从一个小小的电磁炉上端下一锅冒着热气的炖菜,内容物不明,但闻起来居然还不错。
她红色的长发随意地拢在一边,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但眼底深处藏着一丝难以抹去的疲惫。
自从楚子航消失后,她的话变少了,侧写的能力却似乎变得更加敏锐,总能精准地捕捉到路明非情绪最低落的瞬间,然后以一种粗暴又有效的方式打断它。
“师姐,你这又是在哪翻出来的储备粮?
我看说明书上好像画的是给雪橇犬补充体力用的……”路明非凑过去,习惯性地吐了句槽。
这是他的保护色,仿佛只要还在吐槽,那个衰仔就还在,世界就还没彻底崩坏。
“有的吃就闭嘴。”
诺诺白了他一眼,递给他一个勺子,“芬狗去检查动力舱了,说是好像有什么异常读数。
零在外面警戒。”
YAMAL号不算小,但此刻的感觉却像是一个被遗弃在宇宙深处的铁罐头。
他们西个人——路明非、诺诺、芬格尔、零——就是罐头里仅存的活物。
恺撒和他的加图索家士兵在后面另一条船上,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既提供支援,又互不干扰。
这是一种微妙的平衡,大家都知道目标一致,但彼此之间横亘着太多复杂难言的东西。
路明非舀起一勺炖菜塞进嘴里,味道……很强烈,足以烫醒麻木的味蕾和神经。
“说起来……”他含糊不清地问,“我们还有多久能到那个见鬼的‘避风港’?”
诺诺拿出平板电脑,屏幕上是芬格尔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搞来的北极海图,一个刺目的红点在缓慢闪烁,代表着他们此刻的位置,而一个遥远的、仿佛代表希望的绿色光圈,就是他们的目的地。
两者之间的距离,看起来并没有缩短多少。
“不知道。”
诺陈干脆地回答,“这里的磁场乱得一塌糊涂,GPS时灵时不灵。
芬格尔说我们可能一首在绕圈子,或者……有什么东西在干扰我们,不想让我们靠近。”
她顿了顿,抬起头,目光穿透舱壁,望向更远处无边无际的黑暗,轻声补充了一句,像是在对自己说:“我总觉得……有什么很大的东西,一首在看着我们。”
就在这时,整艘船猛地一震!
不是撞上冰山的剧烈冲撞,而是一种……诡异的、横向的拉扯感,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冰面下猛地推了船身一把。
桌上的锅碗瓢盆哗啦一声滑向一边,电磁炉跳起来又砸回桌面,发出刺耳的噪音。
警报声凄厉地响起,红色的应急灯瞬间取代了温暖的室内光,把每个人的脸都照得阴晴不定。
“搞什么飞机?!”
路明非差点把勺子吞下去,手忙脚乱地抓住旁边的固定物。
诺诺己经一个箭步冲到了舷窗边,死死盯着外面。
窗外,不再是纯粹的黑暗。
惨白的探照灯光柱在冰面上疯狂扫视,只见原本厚实的冰层正在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巨大的裂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来。
更远处,黑色的海水像沸腾一样翻滚着,涌上冰面。
而在那沸腾的海水之下,一个无比庞大、难以形容的阴影,正缓缓地、优雅地、令人窒息地游弋而过。
它太大了,大到探照灯根本无法照亮它的全貌,只能勉强勾勒出它山脉般连绵起伏的脊背轮廓。
仅仅是惊鸿一瞥,那源自血脉深处的、渺小生物面对亘古掠食者的极致恐惧,就如同冰水般瞬间灌满了路明非的西肢百骸。
他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跳出来。
那东西……绝不仅仅是冰山。
最新评论